楊塵頓時心裡一哆嗦,這大冷的天兒,背上卻是出了一身白毛兒冷汗,心臟劇烈的跳動了起來,腦子裡面把這段時間做過的事兒都過了一遍,不知道是哪裡觸怒了大老爺。楊子方知道他要倒霉,直接把他做了棄子,哪裡還會給他交代到底是什麼事兒?是以到現在他還不知道到底是為何。
噗通一聲,他重重的跪在地上,帶著哭腔兒道:「老爺,小的冤枉啊!」
「老夫說什麼了你就冤枉?」
楊嗣昌的冷笑聲傳來:「你手裡的活計,都先交給楊墨,去柴房劈上三個月的柴。還有,那什麼勞什子的謝記糧店,趕緊關了,別給老夫在外面丟人!」
楊塵聽到前半句的時候,腦海中一片空白,但是聽到最後一句,頓時是一起都明白了。
原來是那件事兒發了!
還好,還好,他心中一陣慶幸。這廝倒也是個機靈人物,老爺只是讓他去柴房劈柴,卻沒有把他掃地出門,這本身就是代表了一層意思:老爺只是想要懲罰懲罰自己,卻不是要徹底弄死自己。
他就像是抱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跪在地上,腦袋一下一下,重重的磕在門前的青石上,大叫道:「小的多謝老爺恩德,老爺慈悲恩德。」
「滾吧,別弄髒了老夫門前。」
楊嗣昌冷哼一聲。
楊塵又是哭著磕了一陣兒的頭,這才灰頭土臉頂著個鮮血淋漓的額頭走了。
在他走後,院子拐角的陰暗處走出一個人影,臉上全都是得意的冷笑。
「這廝,倒是還沒無可救藥。」
楊塵走後,楊嗣昌輕輕吁了口氣,淡淡道。
「雖然沒直接攆出去,但是柴房三個月……也夠他受得了。」蘭娘輕輕道。
楊塵會做人,受過他孝敬的人不少,她也不例外。
「那間店面的事兒,我找楊墨問過了。竟然是楊塵瞞著我偷偷拿下來的,這個狗奴才,竟然忘了他主子是誰麼?上下打點關係,瞞的嚴嚴實實,滴水不漏,連你,連老夫都不知道!嗯?區區家奴,勾連官員,他真是手眼通天啊!今日背著老夫胡搞,明日不知道要弄出什麼花頭來!此風,決不可長!」
「這店面,老夫本來是不打算給那董漢臣的,五千兩,一個指揮僉事的告身也夠了。那糧店拿下來,直接就作為府中產業豈不是更好?」
「不過一來是冀北道劉若宰的面子,二來是今日這姓侯的小狐狸又來說了一通,雖然多半是他自作主張,但這樣一來,吃香就不能太難看了。給他便給他了吧!」
「哼,你說的輕巧!」蘭娘忽然不滿的哼了一聲,道:「一個店面,又是那般好的地段,每日生發,得多少銀子?你一句話便扔了出去,卻知道背後出入麼?大明第一藏家,商鼎周鐏,件件都是無價之寶!喝,那無價之寶還不都是拿銀子換來的?那銀子哪來的?還不都是我一個子兒一個子兒的掙來,儉省出來的?你人前倒是風光了,也不知道我們人後多為難!」
說著小嘴兒便是撅了起來,手上的勁兒也大了一些,楊嗣昌頓時疼的哎呦一聲,卻不生氣,陪著笑道:「嗨,好蘭娘啊,這個……你也知道的,哈哈,是吧?」
話語竟是幾近無賴求饒。
若是被外人看見,堂堂的兵部左侍郎,宣大總督大老爺竟然和一個小妾這般軟語相求,不知道會驚掉多少眼珠子。
蘭娘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楊嗣昌嘿嘿一笑,自言自語道:「那董策董漢臣,也是個小狐狸,不過麼,倒是恭敬,也懂的規矩。」
…………
臘月二十五。
二十五,炸豆腐,今日炸的,又何止是豆腐?煎炸的各種,怕是得有個六七十斤才行,按照此處的規矩,這些煎炸的食物,是要一直吃到出正月的。最不濟的,也要吃過八月十五才行。
今日晚飯吃的便是今日的煎炸,剛剛炸好的丸子,豆腐箱子,鱍魚,耦合,又香又脆,鮮美可口。董策不知道這些東西自己吃多久會膩,但是至少現在是不會膩歪的。
吃過飯,他便踱步出了後宅,來到前廳,讓王通去通知李貴,石進等人前來議事。其實讓王通去幹這個差事,著實是有些不倫不類,董策猛然意識到自己到了需要一個長隨的時候了。他不由得很是懷念起現在還是安鄉墩裡頭住著的白忠旗來。
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眾人紛紛趕來。
分開落座,關緊大門,大夥兒瞧見桌子上擺著一摞薄薄的線裝冊子,不由得都是有些詫異,心道大人這是要做什麼?
董策清了清嗓子,道:「徵兵的事兒,已經都吩咐下去了,石進和周仲,你們二人用心做便是。只是這兵征上來之後,應該如何訓練,如何成軍,都得有自己的章程,不是胡亂訓練一氣便成了的。此事事關重大,本官便獨斷了一次。」
他掃了眾人一眼,緩緩道:「徵兵之後,訓練的方法,本官決定採用戚繼光戚少保的鴛鴦陣戰法。」
下面眾人一聽,互相看看,都是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片茫然。
董策一直很認同一句話:「適合這個時代的,才是最好的。」
那麼什麼是最適合這個時代明軍的戰術戰法?
董策也是博覽群書之人,他自然知道這個年代在西方大行其事的長矛方陣,超級長矛方陣,長矛火槍方陣,步騎兵方陣等等,這些方陣戰法都是鼎鼎大名,而且也確實是取得了非常好的成果,為後世所敬仰。但這絕不代表董策就認為這些戰法是最適合自己現在的,或者說的確切一些——他承認這些戰術戰法很好,但是以現在他手下的士兵素質,他的統帥和訓練能力,手下軍官的基本素質,就算是使用那種訓練方法,也不會有什麼成果。
那還不如用鴛鴦陣。
至少戚繼光戚少保已經證明了,用這種作訓方法訓練出來的一群義烏礦工和農民的軍隊,足以打的倭寇哭爹喊娘,足以和蒙古韃子抗衡,守護北疆。
不過是四個字「保險起見」!
這是最保險的方式,不是董策太保守,而是他根本沒有冒進和一次不行再來一次的本錢。他的時間是有限的,財力物力是有限的,就連人力也是只有那點兒,一旦一次不行,說不定就再也沒有機會再來一次。
而且戚繼光的《紀效新書》、《練兵實記》、《練兵雜集》中,已經是明明白白的把如何練兵,如何操持,軍紀如何,管理如何,都是寫的清清楚楚。只要是有心有力,只要是能夠按照上面指導的方法來操作,堅持不打折扣的執行,不敢說一定能夠練出一直精兵,但至少是不會差到哪裡去的。只要是按章辦事就行了,並不難,而若是要操練西方式的長矛兵,長矛方陣,一切都要從頭做起,自己摸索。董策和他的手下又沒有經驗,就算是冒險練了,到最後也不知道會弄出個什麼東西來。
兩者的難度指數可謂是一顆星和十顆星的對比。
更何況,鴛鴦陣本來是一種極好的戰術,無論是對付倭寇還是對付蒙古韃子,都是效果非常好。只可惜自戚少保之後,大明朝軍備已經荒廢了數十年,當年威震漠北的薊鎮精兵,早就風流雲散,不知所蹤。這年頭兒大明朝最精銳的部隊,一是和建奴韃子暗通款曲,挾關寧要地,咽喉鎖匙而要挾朝廷,擁兵自重的關寧軍。二是曹文昭手下的精銳,三,則是四川的土兵,秦良玉手下的白桿兵。
當年太祖皇帝那般的嚴苛狠辣,敢於貪污呢六十兩銀錢便要剝皮充草,饒是如此,郭垣等大案,一群貪官污吏悍然貪墨相當於洪武年間大明朝一年稅收三分之二的兩千四百萬石稅糧。而到了明朝晚期,此時的官員,可謂已經是廉恥喪盡,政德全無,公然貪污,無所顧忌,他們也天天去上班,不過不是去幹事的,而是去貪腐的。
「朝穿青衣而入,暮各持金而回。」
無論,文武,都是如此。雖說歷朝歷代都差不多,但是如此凶狠如狼的,還真是不多見。
而這種貪污行為,對大明朝的虛弱造成了極大影響的,就是對於軍隊的貪污和盤剝。
文臣愛錢若命,說實話,歷朝歷代都這樣,也沒什麼可驚詫的。就算是後世那號稱清廉典範的美利堅花旗國,文官分贓制不也曾臭名昭著百年麼?關鍵是明朝的武將,也是愛命若錢。
現在的將領,官職官銜基本上都是活動了,送出去銀子了之後買來的,能指望這種上任之後好生練兵,練出一直精兵來?他們上任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轄下的權力都給抓在自己手裡,然後開始夥同上下,造假舞弊,虛報兵額,打點關係,開始肆無忌憚的吃空餉,喝兵血。
而且武將的**,軍隊中的**,更是觸目驚心,官僚隊伍有的**,它都有;官僚隊伍裡沒有的**,它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