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卻須得防範**!」
董策話鋒一轉,聲音高亢而激昂:「建奴今年七八月間入寇宣大,劫掠縣城堡寨村鎮無數,但凡破城之所,老弱婦孺盡皆被殺,壯男女子一概擄走,被帶到那遼東苦寒之地為奴為婢,世代受苦。田中糧食,家中財物,數代積蓄,被掃蕩一空!經此一劫,我晉北之地,十室九空,村鎮荒蕪廢棄,白骨遍地!」
「而今年建奴嘗到了甜頭兒,你們說他們明年會不會來?本官說,他們一定會!而且我磐石堡周圍,土地肥沃,物產豐饒,糧食豐收,是個長眼睛的都能看得見,是個長耳朵的就聽聞過!建奴得了消息,定然是不會放過咱們磐石堡的!」
聽了董策的這話,下面的百姓頓時是一陣大亂,他們臉上都是露出了驚恐的神色,面面相覷,在別人臉上發現的滿滿都是慌亂恐懼。
建奴能戰之名早就已經傳遍整個大明南北,民間傳聞中,他們都是身高丈八,腰圍十尺,青面獠牙,嗜血吃人的妖魔鬼怪一般,被極度誇大。將領士卒一聽到建奴之名,根本不敢迎戰,而是遠遁千里。士紳百姓聽到建奴之名,更是畏之如虎,戰戰兢兢。入關前的八旗兵戰鬥力確實是強勁,但也不至於到了這種程度,實在是明朝末年武備廢弛,軍隊戰鬥力弱到了極點,才反襯的建奴如此強橫。
是以都是談虎色變。
至於這話的真實性,他們根本就沒懷疑過。這時候的百姓,對於有見識的官人——基本上就是士紳、官員還有讀書人——的言論,幾乎是信任到了盲從的程度。說什麼就是什麼,都不懷疑真實性。更別說,這位董策董大老爺,可是親手砍下十來個建奴腦袋來的厲害人物,他說的話,能有假的?
其實董策還真是沒說實話。按照他的記憶,崇禎七年建奴入寇宣大,搶銀子搶女人搶糧食搶到了手軟,但是第二年也就是崇禎八年,正是黃台吉最後下狠手整合建奴內部各大勢力,建極登基的一年,是以並未入寇。
若是不出預料的,崇禎八年的晉北,將會是一片安安穩穩的度過,是一個難得的復甦之年。
不過他豈會實言相告?
「那咱們怎麼辦?各地軍隊都有守土之責,輕易不會管別人的事!想要活命,唯有自救,唯有自保!建奴本官也見過,本官也殺過,還殺過不少!他們也是人,受傷也疼,傷重了也會死,被砍了也會流血!本官帶了十來個弟兄就殺了他們十幾顆人頭!有什麼好怕的?」
董策鏗鏘有力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校場:「所以本官今日在此宣佈,十五日之後,正式開始徵召兵丁,開始訓練。」
猛然聽到這個消息,百姓們都只覺得腦袋轟的一下都蒙了,頓時一片安靜,不少人還沒反應過來,呆呆的看著董策。
董策不再說話,而是沉著臉掃視著眾人,等待他們消化這個命令。
人群中漸漸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說什麼的都有,不過多半人臉上都是不情願。
本來董策是想把他們都給改成隸屬於磐石堡的軍戶的,但是明朝末年,尤其是明朝末年的晉北,先後被流寇和建奴禍害,戶籍制度已經是變得相當鬆散,他打聽了一番,完全沒有必要。只需要成軍之後把花名冊報上去,按人數領餉就是了,至於是軍戶還是民戶,是無所謂的事情。
這些百姓在剛來就被告知了會徵召當兵,但是當時他們也沒辦法,在餓死的威脅下,哭著喊著都想被接納,為奴為婢都行,更別說當兵從軍了。但是後來也沒人提,這事兒就慢慢的忘了,這會兒董策冷不丁的說出來,頓時都是有些措手不及。明朝前期軍戶是很吃香的,民戶們擠破頭都想變成軍籍,但是到了中後期,文尊武卑,軍戶生活淒慘,社會地位也隨之急速下降,比之乞丐賤戶都還要不如。
人人都視當兵從軍為畏途。
董策臉色逐漸變得不好看了,激昂的鼓動完了,大棒子也該打下來了,他沉著臉寒聲道:「當兵從軍,保衛家園,乃是無上之榮光。再說了,只是要你們當兵,卻不是把你們變成軍戶,一個個都拉著死人臉作甚?沒有軍隊抵禦建奴流寇,等著日後被殺光搶光,被劫掠到苦寒異鄉為奴麼?」
「不想當兵的也可以!」
董策冷笑一聲:「磐石堡不養閒人,本期工程完工之後,便不再每日發放糧食,想要活命,便自尋活路去吧!而若是被選中從軍,則再也不需要自己操心,只管每日好生操練,吃住都是公中發給,衣服每年都有幾套,食堂吃飯,飯菜管飽,還能見肉。除此之外,每個月還發給八斗糧食,供給家中之用。」
「至於選不上的……」董策淡淡一笑,卻沒有再說。
只是這種含而不發,因而不動,營造出來的未知,卻更是讓人恐懼。若是他乾脆說出來,就算是最壞的結果,也不會讓人多麼害怕了。
二世為人,董策對人心理的揣摩和把握無疑是很到位的,隨著他的話,百姓們的情緒和思維也在不斷的變化著。當董策說完這一句的時候,他們腦海中想的便不是想不想當兵從軍了,而是猛然冒出一個念頭來:若是我沒被選上,那該怎麼辦?不再發放糧食,豈不是全家都要餓死?
這個念頭升起來,頓時心裡便是生出了莫大的恐懼,似乎來到磐石堡之後已經久違的餓肚子的感覺這會兒也猛地襲來,肚子不由得便是一陣陣莫名的抽搐。
因為董策把當兵變成了一個好的選擇,如此一來,就不是董策求著或者是逼著他們當兵,而是他們求著想要當兵了。
這會兒他們才忽然醒悟到,自己安穩生活了這些日子,怎麼就變得身在福中不知福了?現如今的好日子是誰給的?
他們的覺悟還沒有高到生出「這是我的家,我一定要誓死保衛家園」這樣的程度,實際上這時候人們的覺悟實在是很低的,無法和經歷了五四運動和思想風潮之後的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神州相比。
但是不知道多少人的腦海中已經是立下了決心:「我一定要當兵,一定要被選中。」
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自己和親人能活下去!
李貴等人滿心敬仰的看著董策,心道大人就是大人,這說話,這手腕,都是高明,如此一弄,誰還不服氣?還誰不用心?誰還敢懈怠?
「十五日之後,所有十三歲以上之男丁,全部集中於此,開始挑選兵丁。選中者,當夜便入住軍營,開始吃公中飯,發給衣服鞋襪。現在先一次性發放每人十五日之口糧,覺得自己有希望的,這段時日可得好生吃,好生打熬身體,免得到時候選不上了,後悔莫及。」
「任何人,都別打著逃避兵役的主意!一旦發現哪個適齡男子當日沒來,或者是被選上之後打退堂鼓!」他的聲音忽然嚴厲了許多,呲著牙冷冷一笑:「男丁打斷腿,沒收全部土地,滾出磐石堡,自生自滅去吧!」
眾人都是不由得一個激靈。
董策講清楚了賞罰獎懲措施,而這兵丁的待遇,百姓們一聽還真是很不錯,比外面那些邋遢乞丐兵強多了,頓時心裡的期待和決心更增加了幾分。
「好了,就是這些!不要辜負本官的期望。」
董策回了府邸,李貴等人則是留下來安排幹活的事宜。哪怕是半個月之後開選,這活計也是絕對不能落下的。再說了,幹活也算是打熬氣力的一種方式不是?
董策回了前廳,方才一番說話下來,不由得口乾舌燥,想要喝口茶,卻是發現這前廳沒人伺候,想要喝茶,還得自己去後院兒拿才是。苦笑一聲,只好作罷,思量著,現如今家大業大,確實也是該找幾個伺候的人了。
他出去看了看,家丁們已經安頓下來了,董策吩咐眾人今日先在這兒住下,好在廂房中都有被褥,還有爐子,取了柴火點燃就能取暖。屋子牆壁都是磚的,很厚,保暖性也很不錯。又讓王通去找周伯,讓給送一些飯菜來。這一路奔波,別說他們,董策也還沒吃飯呢。
少頃,李貴領著一個中年人一前一後進了董府,那中年人正是磚窯的管事賈雲溪。磚窯是李貴在管的,這位賈管事也是他的便宜老丈人,李貴看中的那女子便是他的女兒。對他李貴也是很有些照顧,先是運作了一個甲長,然後又給挪到了磚窯管事的位子上。
不過對這位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的便宜老丈人,李貴是沒有任何尊敬的,他低低吩咐道:「到現在為止一塊磚都沒燒出來,大老爺是有些不悅的,不過我擔下來了。大人也不知道會如何安頓你們,總不成白養著這許多人,你進去之後,小心說話,記住一點,千萬別跟大老爺硬頂,說是這責任是他的。大老爺是沒錯兒的,除了錯,肯定是咱們這些做屬下的沒領悟好,明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