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汗先是率領以可汗斡耳朵直屬察哈爾本部為核心的十萬之眾,渡過黃河直奔鄂爾多斯萬戶。走之前,他在歸化城的成吉思汗陵前搞了一個很大的撤軍儀式。
林丹汗登上誓壇,大聲宣稱自己永遠是全蒙古的「林丹巴圖魯汗」。然後便是一路向西,同時他也移動了成吉思汗的陵寢,並且成就了後世一個不解之謎。
後金的速度也不快,又要防備林丹汗突襲,又要盯著南邊兒的明朝小心別讓他們撿了便宜,再加上隊伍龐大,糧草輜重什麼的也不好弄,一路上磨磨唧唧的走了快倆月才到對話成。等黃台吉率領大軍到達歸化城的時候,這裡已經是成了一座空城,裡頭一個人都沒有,全都跟著林丹汗跑了。
黃台吉也沒氣力再追了,遠征千里,本就已經對後金的國力產生了極大的損害和影響,蒙古大草原上也尋摸不到糧食。沒有糧食,一切休提,士氣低沉,只好撤軍。
不過他在走之前,一把火把這座耗盡了俺答汗和三娘子的心血,號稱『草原明珠』,有妖嬈多姿的「八大樓閣」與金碧輝煌的壯闊汗宮的歸化城給燒成了白地。
這會兒蒙古人的戰鬥力,由此可見一斑。
但是架不住明軍比他們還弱,所以來明朝的地盤兒揭露一番,對他們來說還是綽綽有餘的。外長城所處的綿延群山中,能夠通行的河谷等隘口不少,基本上都沒有士卒駐守。而小股的蒙古人入侵的話,甚至不需要直面這些河谷等通道要隘後面設立的墩堡軍堡,直接繞過去劫掠鄉間就行了。
搶完了東西之後,就在明軍的眼皮子底下揚長而去,而明軍甚至不敢出城一戰。
董策不會忘了他的父親是怎麼死的,而這些年一到冬天就時不時的會傳出某某村寨被打破,劫掠一空,男女掠為奴隸,村子燒成白地的消息。
是以他是一顆不願意再等了,和紅袖一起好說歹說,總算是說服了母親搬家。
雖然現在手下不少,什麼事兒也不用他親自動手了。但這等大事,他這個家主自然不能不在,是以這兩日便一直居中操持著,直到今日才抽出時間來。此次來陽和,卻是要看看自家的店面。
周仲和石進被他留在了磐石堡另有要事去辦,是以這一次便帶了忠字都的家丁出來護衛。
護衛家主,這本就是他們這些家丁的差事。
至於為何帶忠字都,卻還有些緣由。
王通站在董策身邊,瞧著陽和城,面色一片陰沉。
前日便是假期結束的時間,家丁們都回來了,但是當晚一清點人數,卻是少了倆人,偏生少的這倆人,都是他忠字都的。
王通大是震怒,仔細詢問之下,才從董勇慶那兒得到消息,說是他們很可能去了陽和城。王通對自己手下這兩人還是很放心的,董忠康老成穩重,董忠庸木訥憨厚,倆人都不是會有異樣心思的。
遲遲未歸,那只說明一件事兒——很可能出了岔子了。
他心裡一方面是著急,一方面是覺得丟了面子,這臉色自然是不可能好到哪兒去。
董策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這等事兒,他現在是不會自己去管的,得王通自己去辦,若是什麼都管,那真是要累死。而且說實話,就算是他管,效果也未必能有多好了去。
歇息了一會兒,眾人身子也熱了,董策擺擺手:「走,進城!」
他們乾脆也不上馬了,都是牽著馬走,逕直去了南門兒。
南門裡頭有個飯館,大概是只能稱之為飯館兒而不是酒樓的。店面並不大,也就是兩件的門面,一間開門,一間開窗。外面打著的酒幡在風中一陣陣的鼓蕩飄舞,看上去已經是很陳舊了,還有些破損。店門上有塊木頭牌子,大致能看清楚上面寫著的『周記』兩個字。
這家周記酒肆,從國朝初年就在這陽和城了,幾百年下來,在當地也是頗有些名氣。
這店面正是位於的陽和城最繁華的棋盤大街南端,又是靠著南門,人來車往的,極是繁華。而且現在是冬日,遠來的行人一路風塵僕僕,手腳冰涼,正是想找一個地兒歇息一番,喝壺熱酒,吃點兒熱菜,暖暖身子。
是以這家酒肆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生意是很不錯的。門口下了厚厚的布簾子,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沒洗了,上面沾了許多骯髒的灰跡污物,已經變得烏黑了。不過來往在這兒的人,多半是沒什麼身家的平頭百姓,行腳商人,販夫走卒,也就不在乎這些。
簾子隨著人的出入偶爾被掀起來,裡面的熱氣就騰騰的冒了出來,飄到大街上,還帶著一股酒肉菜餚的香氣,讓人不由得大流口水。
地上鋪著青磚,已經是佈滿了厚厚的一層,不知道多久未曾刷洗過了,走在上頭都覺得有些黏腳。桌子都是用粗苯的大木頭做的,桌腿粗壯結實,木板子怕不得有半尺多厚,說難聽點兒棺材板兒都沒這麼厚實的。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桌子角都已經給磨圓了,桌子也從原木的那種淺白黃木色,變成了深重的黑黃色,多了幾許歲月的沉澱。
每張大桌子旁邊兒都是放了四張長條椅子,這會兒裡間兒外間兒加起來不小的面積,十來張桌子,座無虛席,椅子上都是擠滿了人。他們有的根本不認識,跟後世的拼桌兒也差不多。不過這會兒他們根本誰也不說話,都是抱著手裡的大碗吃的稀里嘩啦,不亦樂乎。屋裡頭熱,不少人都是吃的渾身大汗淋漓,卻是舒坦的緊,大聲叫著暢快。
後頭廚房和外間兒之間隔著的布簾子掀開了,一個四十來歲,手腳粗壯,滿臉橫肉的女子端著個大托盤出來了,尖銳的聲音響了起來:「哪個老客的羊肉湯?三張大餅。」
一個角落裡的漢子趕緊招呼道:「老闆娘,俺的,俺的。」
這滿臉橫肉的老闆娘端著托盤過去,砰地一聲重重的放在他面前,哼了一聲,理也不理人,直接便回了後廚。
那漢子也不在意,端著那盛了羊肉湯的大海碗先把嘴湊上去小心的喝了一大口湯,舒服的哈了口氣。他用筷子一攪和,從碗裡一撈,便是撈起一大堆羊肉,其中還有少許羊雜之類的東西,而後撕了一塊兒厚烙油餅,大口的吃喝起來。
這家酒肆不甚乾淨,那老闆娘也兇惡,但是客人卻是極多,而且回頭客更多。靠的就是美味加實惠,後廚裡頭常年有溫火熬著一大鍋羊骨頭老湯,那老闆熬的羊肉湯裡頭也不知道加了什麼,分外的美味鮮香,恨不能讓人把舌頭都吞進去。像是這般小臉盆大小的一大碗羊肉湯外加幾張香噴噴的大厚油餅,也才五文大錢而已。換在別處,五文錢哪裡去尋覓這等吃食?
裡間兒窗戶開了一條縫,想來是為了透氣采光,老闆為了維持住屋裡的溫度,又在屋子中間兒燒了個爐子,倒也不冷。
靠窗的一處桌子上,偌大的桌子,卻是只有一個人坐著。周圍的人寧可跟別人擠,也不願意坐到這張桌子上來。有的那剛來的客人往裡頭探頭一瞧,見這桌子空著,心下先是一喜,正要過來的時候,再四下裡一掃,卻是能看出不對了。他們走南闖北的,素來小心謹慎,這等情況都知道是有蹊蹺,便就不往這邊兒來了。
那看上去頗為兇惡的老闆娘也不敢來管。張麻子面前擺了吃食,卻是一點兒沒動,他坐在那裡,陰沉的臉上有著掩不去的焦躁。窗子開了拳頭大的一個空隙,透過空隙能瞧見整個南門出入的人。這裡視角很好,沒有任何的遺漏。
張麻子已經在這裡坐了兩天了,今天是第三天。這兩天多的時間,他什麼事兒都沒幹,一筆進項都沒有,從大早晨起來天還擦黑的時候就坐在這兒,一直坐到城門關閉天色黑沉,而後拖著僵硬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家吃飯,第二日繼續。
像是今日,天還麻黑的時候他就來了,往這兒一坐,一坐就是三個時辰。呆坐在這裡,連飯都吃不下去。
不過他卻沒什麼怨言,不但是嘴上,也是心裡。兩天沒進項也不算什麼,反正這些年當佛爺行竊下來,家中積蓄也頗為豐厚了,還不缺這點兒。他知道現在自己在做什麼,而上一次的接觸,隱隱然接觸到了對方露出冰山一角的龐大勢力,再加上劉三爺的略略指點,他更是清楚自己現在做的這事兒,對於劉三爺,會有多大的裨益。
他又探手入懷,摸了摸手中的順刀。
坐得太久了,他想起來活動活動身子,剛站起身來,忽然身子一僵,他雙手摁住桌子,眼睛死死的盯著剛出了城門洞子的一群人。
他的呼吸都急促起來了,使勁兒的看了兩眼,揉了揉眼睛又看了兩眼,確定沒錯兒之後,趕緊離開桌子,大步出了門。至於結賬給錢什麼的,那就不消說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