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宅子前面是一片面積不小的空地,空地上已經停了不少大車了,大門敞開著,許多穿著短打,苦力役夫裝扮的活計正自搬著沉重的箱子或是麻袋在進進出出。一眼看去,光是幹活兒的怕不就得有數百人之多。
那些大車在門口空地上停了,便有人上來詢問,而後一聲招呼,又上來一幫人過來搬東西。
有一個漢子可能是身上出汗太多,光著胳膊去抱一個袋子的時候,手上一劃,那袋子摔在地上,可能是口子扎的也不太緊,立刻便是崩開。白花花的精米流了一地,四處都是。
董策遠遠地瞧了,目光一縮。
「你這狗才,不想幹就給老子滾蛋!」
之前在城門口吼叫的那錦衣男子大步上前,掄起手裡馬鞭便是狠狠的打了下去,那漢子給打的蜷著身子一個勁兒慘叫求饒。
到了這裡,已經很少有人過來了,看來是豪門大戶聚居的區域,四處都是高高的院牆圍起來的大宅子。董策幾個這就很是顯眼了,因此他們都是躲在小巷子裡頭往外瞧。看到這一幕之後,董策低聲道:「走吧!」
三人一路無話,很快便到了鐘樓附近棋盤街的一處酒樓,大明朝不管哪個城市,城市中心的鐘樓鼓樓所在地,大致都是最熱鬧繁華的所在,這陽和城也不例外。
這裡酒肆商舖林立,大街兩邊擺攤兒的,賣藝的不計其數,人來人往,幾乎可以用摩肩接踵來形容。
若是要掩飾行藏的話,這裡再合適不過了。
三人上了酒樓的二樓,小二拿來菜板,董策隨便點了幾個菜,要了一壺酒,找了個包廂坐下。
三人低低說了幾句話後,石進便下了樓。
他在從酒樓所在的位置往前走,一直走到下一個十字路口,然後又順著原路返回,不慌不忙的轉了幾圈兒之後,忽的眼前一亮,分開人群,向前走去。
……
張麻子在人群中晃晃蕩蕩的走著,他右手順著袖子摸下去,摸到了自己袖袋裡面那硬邦邦沉甸甸的銀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今兒個張麻子的手氣很不錯,早晨出來之後,到現在差不多兩個時辰,他已經吃了兩頓葷菜,一席素齋了。
都用不著看,張麻子就能掂量出袖袋裡面這些進項有多少——三塊碎銀子,重量分別是三錢四分,一錢八分五厘,還有一個是九分三厘。一把銅錢,十二個崇禎跑馬小平錢,五個當二錢,六個萬曆金背錢,一個天啟當十錢,五個天啟通寶小平錢,剩下的就是亂七八糟的雜錢私鑄錢。讓他有些驚喜的是,竟然還有一個小銀粿子,足有三兩重。
要做佛爺,除了膽子大心細臉皮黑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一雙巧手,若是連這些銀子的重量都掂不出來,張麻子可以把自己的手剁下來從此歇業不幹了。
……
都用不著看,張麻子就能掂量出袖袋裡面這些進項有多少——三塊碎銀子,重量分別是三錢四分,一錢八分五厘,還有一個是九分三厘。一把銅錢,十二個崇禎跑馬小平錢,五個當二錢,六個萬曆金背錢,一個天啟當十錢,五個天啟通寶小平錢,剩下的就是亂七八糟的雜錢私鑄錢。讓他有些驚喜的是,竟然還有一個小銀粿子,足有三兩重。
要做佛爺,除了膽子大心細臉皮黑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一雙巧手,若是連這些銀子的重量都掂不出來,張麻子可以把自己的手剁下來從此歇業不幹了。
一入手,張麻子就知道自個兒發了。摸到這枚銀粿子,這個月要給三爺上的供就夠了,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姐姐老早就看中了城南『蘇繡』成衣鋪裡那件兒白綢的裙子,一直沒捨得買,我好生攢攢,到時候買了給她,定讓她高興的什麼似的。」
張麻子暗自估摸著,抬頭看了看天色,便準備再捅一個天窗之後就收工回家。
想到這裡,他給旁邊不遠處的一個三角眼賊眉鼠眼的漢子打了個眼色,那漢子點點頭,快走兩步,到了他前頭。
張麻子是個佛爺,方才給他對眼色的那漢子,則是他的老密,叫李黑。
這是陽和城地面上的黑話,佛爺就是小偷兒的意思,開齋就是開始練活兒偷東西了。葷菜指的是可觀的收入,通常是得見了銀子,素齋則一般就是銅錢兒了,比較寒磣。至於老密,則是幫小偷偷東西,打掩護的。
張麻子是個佛爺,可是看著一點兒也不像佛爺。
他長的是真不好看,臉上全是麻子,但是高壯魁梧,穿著一身兒青緞子的衣服,也挺有氣派的。一般來說,小偷兒大抵身形是不能太明顯的,最好就是長的矮小精瘦,一張臉平平無奇。這樣才能不引人注意,不管是在偷之前還是在得手之後都很方便。任是誰都不能把這個看上去跟商舖掌櫃也似的二十來歲年輕人看成是個佛爺,可若是道兒上的人瞧見他那雙手,也許就能猜測出一二來。
他的手攏在袖子裡頭,一般人瞧不見。
但是見過的人都說,張麻子有一雙巧手。
和他的身材匹配,手很大,但是卻一點兒也不粗糙,十根手指頭很長,很白,很纖細,更是很靈巧,看上去就跟大家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兒的手一樣。
這樣纖細修長的手,若是女人,怕是不少男人想要把玩,但是生在一個男子身上,還是家裡窮困從小衣食無著既沒錢上學也沒本錢做生意的一個市井人家孩子的身上,也說不上是好事兒壞事兒。
反正張麻子記得,他那個四處遊蕩坑蒙拐騙偷,打扮成一個遊方道士實則是個大佛爺的師傅,在十二年前路過張家門前的小巷子,看見正在玩兒泥巴的張麻子的這雙手,立刻就兩眼發光。
「娃子,你以後會是全天下最老道,手最巧的佛爺!」
他現在還記得師傅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從那天開始,師傅就不走了,上街走了一趟,腰裡銅就有了,就在他家旁邊租了個小院兒,每日讓張麻子去他家玩。
這一住,就是十年。
七年前他告訴張麻子:「你能出師了,師傅這下半輩子,就指望你了。」
那一天,張麻子偷了三錢銀子,給老娘抓了生藥,給姐姐買了一件兒棉襖,這還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有這麼多錢。
兩年前的一日,張麻子跟往常一樣拿著自己偷來的錢從『德富記』買了師傅最愛吃的熏雞燒酒,來到小院兒。結果小院兒裡面人去屋空。
師傅走了。
張麻子悵然若失,自己跟師傅,這輩子大抵是不會再相見了。
又想起師父來,張麻子不由得眼前一陣恍惚。
他趕緊晃了晃腦袋,把這一絲情緒驅逐出去,佛爺捅天窗的時候,必需得全神貫注,稍一不留神,那人只要是發現了喊一嗓子,就得出事兒。
他很快就鎖定了一個目標。
那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的男子,穿的倒是挺華貴,只是上面的花紋忒也俗氣,一張老臉黝黑憨厚,小眼睛卻是時不時的閃著狡詐的光,這會兒左看看右看看,有個啥熱鬧就湊上去,張著大嘴笑得開心。
張麻子撇了撇嘴。
一看就知道是鄉下的土財主,進了城就不知道東西南北了,看他那包袱還抱在懷裡,一準兒裡頭有貨,暈暈乎乎的偷了他怕是一時半會兒覺不出來。
而且這種人,腰裡可是有銅有銀的。
「就是他了!」
張麻子衝著;李黑使了個眼色,佛爺和老密心領神會,裝作不經意的向著那土財主蹭了過去。
到了近前,張麻子卻是皺了皺眉頭。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兩張熟悉的面孔,也衝著那土財主擠過去。
他來不及先下手,臉上的笑意一收,陰沉著臉便衝著那倆人走去。
那兩個人卻沒發現他,正自往前晃,卻是忽然感覺自己的肩膀給拍了一下,頓時大怒,回過頭來就要破口大罵,待看清楚是張麻子,頓時便是一哆嗦,趕緊把罵人的話嚥回去,陪著笑道:「張,張二爺……您老人家……」
「懂不懂規矩?」張麻子用手指頭點了點他腦門兒:「棋盤街是劉三爺的地盤兒,老子是劉三爺手底下唯一一個佛爺……」
他頓了頓,忽然臉色一冷:「趕緊滾!再看見你倆,老子卸了你胳臂!」
「是,是……」
那兩人趕緊點頭哈腰的去了。
張麻子冷哼一聲,一口痰吐在地上,臉上露出輕蔑之色:「沒規矩的狗東西!」
雜魚被攆跑了,可以開始了。
他和老密兩個配合的極好,先是老密走到那土財主身後,他身材高大,那土財主又矮又肥,給他在後頭這麼一擋,根本就瞧不見身後的情況了。
然後張麻子走到老密身後,胳膊從兩人之間的縫兒裡塞進去,握在手心兒的一枚小刀片靈活的在五根手指頭之間翻飛著。鋒銳的刀片輕而易舉的便在那土財主懷裡的包袱上割開了一個小縫隙,而後張麻子兩個纖細修長的手指頭伸進去,輕而易舉的便找到了一個鼓囊囊的錢袋子。
透過布料感受到裡面的堅硬,張麻子不由得心裡一哆嗦。
****娘,這下要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