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嘉靖之後的一百多年間,各地鹽業基本都已經被一些大商人給壟斷,這些人有權有錢有勢,再也不用向九邊運糧。
九邊的軍戶,一直在挨餓。
現在各地的糧食什麼的,都是採買。
官道之上,忽然響起烈烈的馬蹄聲,一支騎兵策馬飛速而來。
這支騎兵人數不多,卻是極為的精銳,最不濟的也穿著皮甲,大部分人都穿著元青色的青緞銅釘布面甲,帶著鐵盔。還有人穿著紅緞銅釘銅葉甲和厚重的鐵鱗甲,為首的一個將官模樣的高大年輕人,外面套著一件紫花罩甲,裡面鼓囊囊的,顯然裡頭也有重甲。他們一行人都是騎著難得一見的高頭駿馬,為首那年輕將官胯下戰馬都披了馬甲,馬鞍邊兒上掛了兩個大袋子,大鐵弓放到了馬鞍一側的弓袋裡面,旁邊的撒袋裡面更是裝滿了長大的重箭,在撒袋外面露出了長長的尾羽。
這些常年行走在九邊的商人也算是見多識廣,卻是從未見過這等精銳彪悍,人馬如龍的部隊,一個個心裡都暗自嘀咕,說不得那是哪個大將主家裡的家丁。
大同總兵還是宣府總兵?
他們知道惹不起,都是老老實實的避在路邊,把道路讓出來。
這便是董策一行還有那西恩巡夜斥候——或許現在改叫董府家丁了。
出發之前,馬林代表所有巡夜斥候大著膽子向董策提了個請求——他們也想進董府當家丁。
董策自是驚訝,問了原因才知道,他們之所以提這個要求,是因為這些時日都過去了,流民也安置了,家丁也收了,如何處置他們卻還是每個章程。這些人就跟沒了娘的孩子似的,整日都是惶惶然,生怕自己在這個組織中找不到一個跟腳。他們也都是對董策的家丁那豐厚的待遇眼饞,更是聽耶律斡裡和回來說這些家丁現在在安鄉墩整日價有大魚大肉吃著,雖然練得苦,但是吃的也香。
於是幾個人一商量,乾脆就求懇董策收留。
董策這些日子都沒顧得上安頓他們,一來是忙,二來也是未免沒有晾涼他們的意思,其實對如何處置他們,早就有了想法。他也想把這些人收入囊中,只是做家丁這個事兒跟別的還不一樣,總得有個你情我願才好。
現在他們主動來投,董策正是求之不得。
董策還很是為難了一陣兒才應承下來,宣佈他們待遇和家丁齊平,又問詢了他們的意見之後,都給改了名字。
短短月餘的時間,董策的家丁隊伍已經膨脹到了四十六人,其中忠字都十六人,勇字都十五人,毅字都十五人。唯一沒有改姓改名的就是馬林,他被董策任命為馬術教頭。
董策瞧著路上那絡繹不絕的商隊,心裡頭暗暗盤算,此時正是冀北道物資儲備最為豐富的時候,還都沒有下發,看來自己得再從劉若宰那裡弄點兒東西來才是。
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了。
到了鎮河堡的時候,看到城門口也排起了長隊。
董策一瞧,卻還看見一個熟人。
冀北道下糧草通判紀長風紀大人一身文官常服,正自優哉游哉的坐在一個太師椅上,身後站著十幾個摁刀的侍衛,在他面前十幾個書吏正在忙活著。他們指揮著那些商人把馬車上的東西卸下來,而後便是一一的現場登記造冊。
糧食,被服,布匹,棉花,草束等等,不一而足。
他們的檢查顯然是相當的仔細,一個運糧的商隊行到了城門口,士兵把上面的大糧包給拖下來,抽出刀來在四處刺了兩下,裡面的糧食頓時就流了出來。
董策分明看到,那商隊頭領的一張大肥臉上瞬間就佈滿了油汗。
果不其然,士兵們仔細檢查了一番之後,大聲道:「糧食中摻雜的有沙子,還有糠麩,還有土。正經糧食不過六成!」
他這一說,周圍的士兵頓時群情洶洶,他們這些軍漢,最恨的就是這些黑心商人——糧食裡面摻了沙子,到時候還不是得發下來他們吃?
士兵們圍上去眼看著就要把那商人拖到一邊暴打一頓,那商人趕緊四處作揖求饒。
一個書吏戳著他鼻子跳腳大罵道:「好你個王胖子,咱們從你處糧行進貨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這般坑我們?打死你都不冤!滾,趕緊帶著你的東西給老子滾!」
那商人如蒙大赦,趕緊磕了個頭,帶著手下人灰溜溜的撤回去了。
「你這棉花都是去年的舊貨……」
「作死啊你!這是馬料麼?……」
類似於此的聲音不斷響起,董策一路過來,那些商人壓低了的議論聲也不斷傳來。
「唉,這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
「誰說不是?往常這些賊配軍的生意還算是最好做的,只要是給上頭塞了錢,給他們的糧包裡頭裝都是沙子也沒事兒。反正倒霉受苦的是這些賊配軍,哪個去管他們?上頭也不會動問一句!今年可倒好……」
「是啊!往常都是直接拉到倉庫去,查都不查就卸了!一石八十斤的能給寫成一百二十斤,裡頭再摻上五成的沙子糠麩,一石就有一兩三四錢的賺頭,到時候跟那管事兒的籠著袖子一分,誰不知道?今年可倒好,來了個油鹽不進的,送的禮物人家直接都給扔了出來,看這樣子,此路不通啊!」
「噤聲!這位大人算什麼?不過是跑腿兒辦事兒的而已!真正後頭撐著的,是那位兵備道大人!喝,聽說是狀元出身,那是文曲星下凡一般的人物,跟腳在京城,硬紮著呢!」
「再硬扎有個屁用?被大同鎮北的商賈都得罪完了,咱們後頭就沒人麼?我瞧他長不了!」
……
紀長風看見董策,上來寒暄了兩句,不過兩人也都忙,幾句話之後便各自告辭。
進了城,到了兵備道衙門,卻見門外二十多個軍兵分成兩列肅立著,一個個人高馬大的,身板兒站得筆直,摁著手中長刀,盯著前方目不斜視,倒也是頗為的威武。
一個身材高大的將官正自在門前踱步,聽到馬蹄聲轉過頭來,剛好和董策打了個對面,正是鎮河堡千戶把總謝鼎坤。
王渾最是瞧不上這些官兵,回頭衝著那些新晉家丁們一笑:「瞧瞧這些銀樣鑞槍頭,白糟踐了這麼好的甲。」
眾人都是發出一聲低低的哄笑。
還別說,那些軍兵論裝備,論樣子都是不錯的,但是比起殺氣來,怕是連這些曾經的馬賊都不如,也難怪王渾等人瞧他們不起。
謝鼎坤向這邊看過來,眼神不由的一縮,這些積年的馬匪,一個個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鮮血,眼神中都透露著一股子嗜血狂暴,不拿人命當回事兒的味道來。他心裡暗暗震驚,這董二郎,又從哪裡尋到這許多好手兒?怎地便宜就都讓他給佔去了?
董策回頭狠狠的掃了眾人一眼:「都閉嘴!」
他翻身下馬,向謝鼎坤走去,拱拱手,笑道:「謝大人。」
謝鼎坤也拱手行禮,兩人見了禮,謝鼎坤一伸手:「大人吩咐,董大人來了便請進去,無需通傳了。」
他笑笑:「有此殊榮,足見兵備道大人之看重。」
「僥倖而已。」董策謙了一句,回頭吩咐道:「你們且在外頭等著,不得生事!」
眾人自然是應是。
兩人並肩往府中走去,謝鼎坤回頭瞧了一眼,笑道:「董大人麾下,倒是人來人往好熱鬧,那些人,面孔生得很。看上去也驍勇,都是殺過人的吧?」
「哪裡,哪裡,謝大人可真是高看他們了。」董策趕緊擺手道:「都是從招攬的流民中選出來的,這些人曾經給大戶人家餵過馬,熟悉些馬性,是以便選了過來。」
「是麼?」謝鼎坤眉頭一挑:「我怎麼瞧著他們身上可是殺氣十足啊!」
「興許他們原先是屠戶,殺豬宰羊的多了,自然也就有殺氣了。」董策呵呵一笑,只是閒扯。
董策這般避實就虛,謝鼎坤也是沒法子,只得換一個話題。方才王渾那話。他也聽的大概,只是董策此時乃是劉若宰面前紅人,他也不敢得罪,不過說幾句硬氣話總是可以的。
「董大人的手下只是殺豬宰羊麼?」他哂笑一聲,指了指兩邊那些軍兵:「那可真比不得本將手下了!他們都是殺過人,見過血,繳過流寇的!」
他盯著董策,嘴角微微一拉:「流寇可不是豬羊。」
「殺流寇,或許比殺豬羊還容易些!」
董策歎了口氣,臉上那憊懶的笑意已經是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掃了一眼那些軍兵,嘴角露出一抹譏誚的笑意:「腳下虛浮無根,手摁在刀上的姿勢都不對,看似戒備森嚴,實則懈怠的緊。用的長刀,理當是昔年戚繼光大帥編訂之鴛鴦陣中長刀,此刀長足有六尺,重卻不過二斤三兩,刃薄而窄,刀又輕,用來斬無甲的倭寇是夠了,但是碰上建奴,根本就是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