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繼續準備吃的,蘇大成則是帶著周伯等人回去領棉被服。
翟青桐則是去了一邊有樹木遮掩的河段,畢竟有不少女人,她們要洗澡,總得避開別人之耳目。
一切準備妥當,石進揚聲道:「現在開始挑選!」
一聽這個,流民們立刻激動喧鬧起來,紛紛向前擁擠推搡,生怕這位大老爺要的人數有限,去晚了就沒自己的事兒了。
「都給老子停手,安靜點!」石進一聲暴喝,雪亮的腰刀出鞘一截,流民們頓時又被嚇住了。石進滿意的點點頭,指了指排在最靠近自己這一列的第一個人:「從你開始,一個一個來,誰再敢搗亂,老子劈了你!」
隊伍又重新變得齊整了一些。
被他點到的是個大約看上去約有四十歲不到的漢子,他臉上帶著討好的笑,膽怯的走到石進面前。
「腰板兒直起來!」石進盯著他,手在他後腰一摁,這漢子便是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板兒,昂起了腦袋。
他方才佝僂著腰,看上去蔫兒蔫兒的,石進也沒瞧出來,這會兒挺直了腰桿兒,石進一瞧,不由得便是喝了一聲好。
這漢子足足有一米九左右的身高,甚至要比董策還要高出一截兒,骨架子也是極大,儘管這會兒已經是餓的精瘦精瘦的了,但還是能看出來。石進讓他展開雙手,擺出了一個十字架的造型,然後繞著他轉了一圈兒,在他身上各處都捏了捏,然後滿意的點點頭。
這漢子肩膀寬,胸膛厚,臂長腿長,一雙大手跟蒲扇也似的大小。若是將養上一些時日,營養跟上了,再好生訓練,定然是生龍活虎一條了不得的廝殺漢。
「多大歲數了,什麼出身?」
石進問道。
「今年二十三,原來是西安堡的軍戶,逃荒到了這裡。」那漢子倒是老實,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早些年軍戶逃荒乃是要殺頭的重罪,不過自從萬曆年之後,尤其是崇禎皇帝這些年,法令廢弛,綱紀紊亂,早就沒多少人管了。只不過軍戶們一則是故土難離,二則是也沒什麼好去處,是以也沒幾個離開的,就給那些軍官當佃戶。
石進暗自歎了口氣,這漢子面色黝黑,臉上已經有了皺紋,哪裡像是二十三的?說是四十三怕都有人信的。
他揮揮手,指著耶律斡裡和那兒:「你第一關過了,去他那兒吧!」
「謝大老爺,謝大老爺!」這漢子大喜過望,趕緊跪下給石進磕頭,腦袋撞在地面上發出砰砰的聲音。
「起來吧!」石進難得和顏悅色的說了一句:「再過了他那一關,自有大人定奪,然後你就可以去吃粥了。」
「嗯!」這漢子用力的點了點頭,起身大步向著耶律斡裡和走去。
走出去幾步,卻又是有些猶豫,方才耶律斡裡和在人群中大肆殺戮,這一幕他們可不會忘記,更別說,現在耶律斡裡和還是一身的血!不過終究是硬著頭皮過去,恭恭敬敬的站在他面前,叫了聲老爺,耶律斡裡和撩了撩眼皮子,問道:「家中有幾口人吶?」
「俺家裡窮,到現在也沒娶親,爹娘都死在逃荒的路上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只是略有傷痛之色,更多的卻是麻木,顯然這一路上,是見多了這些事兒了。
「走吧!」出師不利,沒能把第一個人刷下去,這讓耶律斡裡和心裡很是不痛快,他不耐煩的擺擺手道。
眼看這漢子還傻呆呆的在這兒站著,耶律斡裡和兩眼一瞪,凶光四射:「還不快滾?我這關你過了!」
「啊?」這漢子歡喜的一哆嗦,還不忘也磕了個頭,道了謝,走到董策面前。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眼前這個看上去似乎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就是名震晉北的董二郎,也是現在能決定他們生死的人。這漢子心裡也是忐忑不安,心裡盼著,前兩關都過了,這一關可千萬莫要出什麼岔子。
他方才接觸到的董策的目光便是一哆嗦,一屁股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董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是頗為他高大的身材稱奇,他回頭瞧了一眼,周伯他們還沒回來。便淡淡道:「去吧,去那兒登記姓名,便可以去吃粥了。」
「我,我過了?我選上了?」
這漢子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滿心的都是不敢置信:「我以後能吃飽肚子了?」
他的眼圈紅了,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帶著哭腔道:「多謝大老爺活我!多謝大老爺活我!」
「以後要叫大人,在本官麾下,好好做事,不會餓肚子的。」董策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這一舉動更是讓他受寵若驚,趕緊應了聲是,起身向白忠旗走去。
白忠旗早就擺好了筆墨,不慌不忙道:「姓名,年歲,籍貫。身高幾何,肩寬多少,腰粗多少,有多大力氣的耍子?……」
「俺叫魏青,可有一膀子的氣力,現在這是餓的沒勁兒了,給俺吃一頓飽飯,三百斤的石碌碌俺能一根胳膊舉起來……」
「魏青。」董策點點頭,記下了這個名字。
待登記完了,魏青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的竄到那口大鐵鍋旁邊,看著那裡面翻滾的黃色小米粥還有旁邊蓋簾上那堆積的滿滿的大白饅頭,饞的渾身哆嗦,卻是不敢伸手。
李貴盛了滿滿的一大碗米粥,又拿了兩個饅頭遞給他,笑道:「吃吧!」
「謝謝,謝謝……」
魏青忙不迭的稱謝,幾乎是一把搶過來,也顧不得燙,端著碗便是往嘴裡灌去。他連著喝了好幾大口小米粥,又大口的咬著饅頭,很快倆臉蛋子上便是鼓起了兩個大包,使勁兒的嚼著。
唯有狼吞虎嚥四個字可以形容,他低著頭,什麼都顧不得了,只是一個勁兒的把吃的喝的往嘴裡塞。這等形象可以讓人相信,便是現在一刀剁了他。他也是不管不顧先要吃完的。
很快,一大碗粥兩個饅頭便是沒了,魏青根本就沒吃飽,眼巴巴的看著李貴。
「你們餓的太久,一頓吃太多肚子受不住,這道理誰都明白。」李貴又給他盛了一碗:「粥還可以再喝,饅頭沒了。」
魏青趕緊又是稱謝,他好歹剛才墊巴了不少,這幾乎是他這兩三年來吃的最飽的一次了。
現在也不那麼著急了,捧著碗喝了一口,舒服的歎了口氣:「這粥真香,真厚!」
直到此刻,他還感覺自己像是做夢一樣,這就能吃飽了?以後再也不會餓肚子了?
他緊緊地抓著手裡的碗,似乎這就是他所有的希望和夢想。
有了魏青這個成功的先例在,流民們信心都是暴增,都變得很是踴躍。
石進也不像是之前那般的仔細,而是大略的檢查一下身體健康狀況,有無殘廢之類的,一個一個的很快。而耶律斡裡和那邊更是簡單,問問有沒有老人孩子,若是有的話,再問問年齡,一旦不合規矩,立刻就清掉。
毫無疑問的,董策這個第三關的考官收穫的感激是最多的,不少人在他面前連連磕頭,把額頭都給磕破了。更有不少人因為太過激動,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涕泗橫流。
這不單單是因為他地位最高,是此地的主事人,更是因為人的心理。
這些流民過了前面的兩關,因此萬萬是不希望第三關出什麼岔子的,可以說因為前兩關的鋪墊,所以他們對第三關的期許格外的大!所謂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後一關往往就最是艱難。
一切的希望都寄托於此。
而第三關一過,心裡一鬆,立刻就是所有情緒都流露出來。
偏偏董策又是不會讓他們失望的——因為董策在這兒,其實不過就是個擺設而已,裝模作樣的看上兩眼,說幾乎安撫人心的好話,實際上不會刷下任何人來。只要是過了第二關。他這一關就肯定過。
而怨恨卻不會落在他頭上。那些身體條件不成的也賴不得別人,而因為家庭原因被刷下來的,則是把怨恨堆在了耶律斡裡和身上。
這些難民們能行到今日,老人多半都死在路上了,能活到現在,還能安穩走到這磐石堡來的,絕大部分都是青壯年男女。至於孩子,小孩兒多半就換著吃了,大一點兒的孩子還能撐下來。
是以當流民們過了一大半兒之後,合格者竟然佔到了八成還要多。
不過終究是有不合格的。他們跪在那裡,抱著石進或是耶律斡裡和的大腿嚎啕大哭,不過兩人都是鐵石心腸的,這些年也見多了慘事,絲毫不為所動。
而在甘河的西岸,已經合格的那些流民已經做了一地,他們圍成一個個或大或小的圈子,或是以家庭為單位,或是幾個同鄉湊在一起,吃著饅頭,喝著裡面加了魚肉,香噴噴的米粥,滿臉都是喜色,時不時的爆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兩邊之對比,當真是天壤之別。
一在天堂,一個還在地獄中沉淪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