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裡頭還有不少野生的芹菜之屬,聊以佐味兒。
這會兒還隔著挺遠的,紀長風鼻子一抽,笑道:「好香,在下都等不及了!」
董策等人正過去的時候,那邊忽的起了一陣騷動,一堆人都圍了上去,也瞧不清楚裡面發生了什麼。
接著,便是一陣慘叫聲傳來。
「怎麼回事兒?」董策坐在馬上冷冷喝道。
眾人見是他過來,立刻恭敬的跪倒了一地。
裡面的情況顯露出來,卻是一個漢子趴在地上,褲子被拔到了膝蓋,而耶律斡裡和正握著他手裡頭那根馬鞭,狠狠的抽著那的漢子的臀部和大腿。
那裡已經是一片鮮血淋漓。
看到董策瞧過來,耶律斡裡和大步走來,大聲道:「大人,這賊廝鳥私藏一條魚,按規矩當鞭三十。」
紀長風頓時大為不悅,一條魚而已,至於麼?
只是董策在這兒,他卻是不方便說話的。
董策倒是並未在意。
這些百姓被馬賊劫掠,燒了家園,殺了親人,無家可歸,沒有糧食,沒有衣物,眼看就是餓死這一條路好走。在這等時刻,是董策收留了他們,給他們糧食吃,還把他們帶到這裡來,要分給他們耕地,給了他們活下去,甚至繁衍子嗣,長久安居的希望。
董策對他們已經足夠好。
但是人就是一種這麼賤的生物,你一個勁兒的對他好,他反而不會怎麼珍惜,而且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長此以往,民風會變得非常惡劣。所以還須得恩威並施,王霸兼用才行,讓他們知道,在董策麾下,可不是只有好處。照樣要遵照規矩,照樣要老實聽命。
董策坐在馬上打眼瞧去,果然便見到這些百姓臉上都增加了許多敬畏。
這一頓大棍子看來打的是頗有成效的。
不過大棍子打完之後就要甜棗了。
甜棗明日再說。
他低聲向紀長風解釋道:「百姓,不患寡而患不均,今日此人私藏一條魚,若不懲罰,所有人都有樣學樣,如何管教?何況此時乃是磐石堡草創,一體勞作,都屬公中所有,萬事都得從嚴,立下規矩,以後也好說話。」
不過顯然紀長風此人也是堅持己見,不是那麼容易被別人的話影響的,他只是淡淡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他使了個眼色,耶律斡裡和點點頭,大步走回去,硬是把三十鞭子抽完,那漢子中間暈死過一次,又生生的疼醒過來。
不過耶律斡裡和自有分寸,他看上去被打的血肉模糊,極為淒慘,實則都是皮肉傷,沒幾日也就好了。
鞭刑執行完了,這漢子被幾個人抬回自己的房子裡去。
而其他人則是在大鍋後面排著隊,王羽和王通就站在那鍋邊兒上,為每個百姓盛飯。
既是農家,又是一路這麼走過來的,便也少了許多顧忌,再加上不管男的女的,白日都是要一起幹活兒的,因此便都聚在一起吃,畢竟屋子裡頭又悶又黑。莊戶人家,圖的也是一個熱鬧。
瞧見董策幾個人坐過來,大夥兒便都是自覺的避讓到了一邊,把那好大一片位置閃出來。
紀長風卻是要發揚一下親近百姓的想法,端著碗湊到人堆兒裡面去,和大夥兒扯扯家常。怎奈何這個年代百姓畏官如虎,對他也不怎麼熟悉,因此他問什麼的,都是一臉恭敬的說好。紀大人的滿腔熱情把兜頭一大盆冷水給潑的熄滅了,他沒得法子,悻悻的回來了。
因著這事兒,這頓飯吃的也是不鹹不淡的、過了好一會兒,紀長風才低聲對董策道:「果然先賢們說的不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董策笑道:「先賢們說的,自然是萬世不變之至理,大抵是不會錯的。」
心裡卻是冷笑,還不知你們這些讀書種子們發明出來愚弄老百姓的東西?
吃過飯,回到城門的時候,所有的物資都已經卸載完畢了。眼看天色不早,紀長風便匆匆告辭,為免失禮,他解釋道:「在下還要幫兵備道大人寫一本書查資料,這可是兵備道大人極看重的大事,在京城還未來此上任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下筆,現在寫了有一半了。」
「哦?什麼書?」董策不由得有些詫異,便問了一句。劉若宰現在公務如此繁忙,卻還有心思寫書?
「金蓮傳。」紀長風有些自豪道:「不過我給大人提建議,改為金瓶梅似乎更佳,大人已經同意了。」
金……金……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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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深夜。
磐石堡外已經陷入了一片漆黑的沉靜之中,百姓們一窮二白,自然是油燈燈台都沒有的,這會兒都已經造完小人兒,陷入了沉睡的夢想之中。大荒原上有風呼呼吹過,已經帶著幾絲涼意,風生水起,甘河和洢水河濤聲陣陣。
不遠處有輕輕的馬蹄聲傳來,一行六個騎士緩緩策動著胯下戰馬,沿著洢水河的北岸,自東向西而去。
他們都可以放緩了速度,更像是信馬由韁,不過行進方向始終保持著一條直線。每個人手裡都舉著火把,把周圍照的一片亮堂。十里鋪外可是把白麻子匪幫給得罪了一個狠得,以董策的縝密性格,自然不會忽視他們有可能存在的報復。安鄉墩那邊不怕,城高池深,又小又硬,白麻子匪幫根本啃不下來。比較值得擔心的就是磐石堡這邊,畢竟有許多百姓都是住在堡外的,若是被白麻子這些馬賊殺進來亂砍一氣,則後果不堪設想,剛剛聚攏的民心立刻就要散了。
是以董策安排了兩隻巡邏隊,比較諷刺的是,這兩支巡邏隊都是那些投降的馬賊組成的。馬賊被分成了兩隊,一隊五人,馬林領一隊,耶律斡裡和領一隊。這樣一來,他這個軍法官手底下多少也算是有些力量了。兩隊分別是輪值上下半夜,各自直接對董策負責,在城門處交接。
這會兒是上半夜,隊伍最前面的就是耶律斡裡和,董策給他發了一套皮甲,也算是彰顯出他特殊的身份,和馬林一樣的待遇。
而其他的那些前馬賊,現任巡夜斥候,都發了弓箭和鐵刀。董策也不怕他們逃跑,他們在這個群體中呆了這一日,只要是眼睛不瞎,就能看得出來,這個群體擁有何等巨大的背後支持和發展潛力,更能清楚的意識到,現在能夠置身於這個群體中,是何等的幸運。用不了多久,就能夠水漲船高,乃至陞官發財。有這樣讓人充滿了希望的發展願景,鬼才願意回去當馬賊呢?
再說了,若是誰敢有二心,耶律斡裡和的熟銅鑭第一個就砸碎了他的腦袋!
這時候在磐石堡原先的官衙,現在董策的住處,前廳之中,火把熊熊照亮了整個廳堂。
董策坐在上首的位置,石進幾個人都站在他的左右手邊下首,而董策面前,卻是跪了幾個百姓,在那兒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今天送走了紀長風之後,董策便把手下們召集在一起,詢問今天工作的情況。
第一個便是王通,他回稟說,一條荒廢程度比較淺的溝渠已經初步開挖出來了,那條灌溉渠大約有半里來長,三米寬。淤積的本來就不是很深,現在已經挖下去了不到一尺深,預計十天之內能夠把灌渠給清理出來。
聽了這個蛋疼的數字,董策無比懷念後世的挖掘機。
不過這個年代的生產力就是這樣,急也沒用,所幸這邊土地肥沃,前一陣子又剛下過雨,倒也並不急著用,慢慢來就是。
至於燒荒,進度就要快得多了,清理出來四周的空地之後,王通一把火燒上去,直撩的半天高,在洢水河北岸和甘河西岸整整燒出來一千多畝地,那些草木灰堆在地上,就是上好的肥料。
老農們也都看了,連聲稱讚,從未見過這麼肥沃的黑土地。
事不宜遲,董策立刻就讓他挑出一些有經驗的農民,商量耕作問題。
下面跪著的幾位就是,董策讓他們起來說話,一問話他們回答的時候便是跪下,最後董策乾脆就隨他們了,他們這樣反而自在。
所謂耕作問題,其實最核心,最主要的就是種什麼的問題。
「你們可曾見過這等東西?」董策雙手比劃著:「在地表生長籐蔓,可達七八尺長,伏在地面上,葉片綠色,籐蔓稍有些發赤。開小花兒,白色或者黃色。塊莖則是生長於地下,形如紡錘,表面乃是土黃色或紫紅色,能有這麼大,產量很高。」
董策雙手比了一個大小。
他說的東西,自然便是紅薯。
這種植物,早在董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之時就已經想過不止一次了,看到糧食產量如此之低——往高了算一畝水澆地也就是能打下來一石糧食,明季一石換算成後世的度量衡就是一百九十多斤。這讓早就習慣了後世動輒畝產七百百斤上千斤甚至數千斤的董策感覺非常不適應,不過他也知道這是沒有法子的事兒,事實上,在這片東亞土地上,這種糧食產量一直持續到新中國成立。直到之後的數十年間,靠著技術的跳躍式發展及化肥的大量使用,產量才提升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