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為大明戍邊,如何能擅離職守?董策縱然有這般那般,卻也總有自己的原則在心中。
董策等人回來的時候,天剛擦黑,一天的訓練剛剛結束。
在安鄉墩這個小集體中,在董策的用心操持之下,基本上萬事已經走上正軌,便是他不在,也是有人帶著去執行。
女兵這邊兒被董策編成了一都,都頭——這位可能是歷史上唯一一位女都頭——則是翟讓家的大閨女。
這女孩兒身高腿長,才十五歲,就比一般的男子還高了,跟著她父親這個夜不收去了不少地界兒,九邊從薊鎮一直走到大同,學了一身的武藝,在這些女眷裡面,輪武藝份數第一。
董策可不是給她一個虛銜兒,她這個都頭,每個月是可以領五錢銀子的,也是為了照顧死去的翟讓。
回到堡中,眾人紛紛圍了上來,大夥兒各自說了賞賜陞官兒,由於人人有份兒,所以都是皆大歡喜,堡中人人歡呼雀躍。唯有死去的張七四和翟讓的家人,抱著死去丈夫的牌位,把那總旗的官衣放在前頭,一家人哭成一團。
大夥兒在外頭竄了一天,都是兜頭兜臉的臭汗,混合著灰塵泥土,一個個髒啦吧唧,身上酸臭味兒都遮掩不住了。
於是便各自回去洗澡吃飯不提。
鎧甲則是給那些女眷拿下去仔細的擦拭清理,細緻保養。
十里鋪。
董宅。
差不多是後世下午五點半左右的樣子,金色的夕陽從牆頭灑下來,落在庭院之中,透過那稀疏的枝葉,灑下一片細碎的光斑,靜謐,悠然,就像是一個午後慵懶的夢境。
吱呀一聲,正廳的門兒輕輕開了,一個嬌小的人兒從裡面出來,又小心的把門兒關上。她穿了一身兒青布衣服,頭上戴著木頭的簪子,布衣釵裙,素面朝天,雅致素麗。正是衛紅袖,她的臉上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腳步輕盈的走下台階,眉宇間很是舒坦,顯然這些日子過得挺舒心的。
剛走到前院兒,大門被匡的一聲撞開了,大丫右手拎著鋤頭,左手攥著一根粗大的棗木棍子,一搖一晃的進來,一進門兒那嘹亮的大嗓門兒就喊開了:「二丫,餅子好了麼?餓死人了也!」
忽然,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就像是被割斷了脖子的雞,圓滾滾滿是油汗的胖臉上充滿了尷尬,手裡的東西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紅袖板著臉瞧著她,壓低了聲音道:「大丫,怎地越來越不長記性?跟你說了多少遍了,老夫人在這兒,上了年歲,受不到吵鬧,叫你放低了聲音說話,老是記不住!」
大丫跟她關係也是極親近,知道她那溫軟的性子,沒皮沒臉的嘿嘿一笑,湊上去道:「俺這不是餓極了麼?定沒有下回了,再有夫人您叫二丫打我板子!」
「你呀!」紅袖無奈的笑笑:「不是餓了麼?快去洗洗,你回來的正好,咱們也該開飯了。」
大丫趕緊誒了一聲,把鋤頭棍子往門洞子邊兒上一扔,自去井口拎了桶水回房間洗去了。
吱呀一聲,廚房的門開了,二丫笑道:「夫人,飯菜都好了。」
紅袖嗯了一聲,還沒進廚房,就聞到裡面傳來一陣撲鼻的香氣。
很快,紅袖便是端著個托盤出來了,托盤上放著一大碗燉雞,一碟小鹹菜,一隻空碗,兩碗粟米飯。
紅袖用左肩膀把門兒頂開,側著身兒進去。屋裡光線還算是明亮,喬氏正在坐在桌子後面閉目養神,聽到聲響兒,睜開眼便要站起來幫忙,紅袖趕緊道:「誒,娘,您趕緊坐著,我來就好了。」
她把托盤放下,把那空碗乘了雞湯放在一邊,笑嘻嘻的在一邊坐了,笑道:「娘,吃飯吧!」
喬氏定定的看著她,歎了口氣,滿臉都是慈祥:「紅袖啊,有你這個媳婦兒,真是我老婆子的好命。」
「您可別這麼說。」紅袖抿嘴一笑:「娘,能有您在這兒,是我的命數。您對我,就跟我娘親當初一般。」
說到這兒,不由得眼圈兒就有些發紅。
董策剛把喬氏送來的時候,紅袖心裡是很忐忑不安的,畢竟婆媳之間,關係好的少,壞的多。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更別說,自己還是成過親的女人,說不定婆婆心中一聽就是厭惡。
紅袖也生怕這婆婆不好伺候,因此一開始就打定主意,無論何時何事,萬事都需忍耐,而且若是什麼委屈,定要自己吞著,萬不敢和相公告狀,免得惹他生厭。
卻沒想到,這婆婆人是極好的,說話和氣,更沒有指手畫腳,胡亂挑刺兒這等行徑。
婆媳之間相處的竟是極好。
喬氏人情世故,經歷的多了,更是有過中年喪夫,兒子兒媳不孝這等可說淒慘的境遇,因此就把一些事情看得淡了。只是對現在的安穩,對面前的人,是加倍的珍惜!因此對乖巧聽話,溫柔細緻的紅袖就分外看得上眼。
有這些日子的相處,她是打心底兒裡喜歡這兒媳婦兒,就當成親閨女看待了,凡事都向著她。
前幾日間,兒子回來的時候拿出一袋子銀子來,喬氏和紅袖打開來一數,都是嚇了一跳——這些碎銀和小銀錠加起來,竟足有二百多兩!按照董策的軍餉來算的話,十年不吃不喝也未必能攢這麼多!兩人都以為董策是做了什麼不法的勾當,董策笑著解釋了一番這錢財來路沒有問題之後兩人方才放下心來。
董策的意思,錢財還是交給母親來管,卻沒想到喬氏把他給訓了一頓,說現在紅袖當家,自然應該是她來調度的。
從那日開始,每日飯桌上就多了一大碗燉的爛爛的肥雞,最是適合牙口兒已經漸漸不好的喬氏吃不過,而紅袖還是吃的跟以前一樣。
喬氏說了她幾次,紅袖只是笑笑,第二日還是鹹菜粟米飯的吃著。
她是個極知道分寸進退的人,雖得了寵愛,卻不會恃寵而驕,反而是加倍的溫柔小心。
董策陞官兒作了百戶,任十里鋪貼隊官的消息,早在昨日就已經傳開了,大夥兒對董家的敬畏,又是多了幾分。紅袖和喬氏聽說了,心裡都是極高興的,喬氏還在董策父親的牌位面前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久,出來的時候眼圈兒紅紅的。
接著紅袖便吩咐大丫二丫,做事須得小心謹慎些,就連那些佃戶她都招了來說了一遍,讓大夥兒莫要因為這個消息便得意忘形。
吃過飯,紅袖收拾桌子,喬氏卻是在一邊忽然道:「紅袖,你和二郎,也有些時日了,這綿延子嗣之事,也該放在心上了。」
聽了這話,紅袖臉刷一下就紅了,低頭訥訥道:「是媳婦兒的錯處,我……」
「賴你幹什麼?是二郎那臭小子,整日不著家。」喬氏擺擺手,輕笑一聲:「老婆子我整日閒著,趁著身子骨兒還能動彈,正好幫你們帶帶孩子。」
紅袖臉色已經是紅的似乎要滴出血來了,低低的應了一聲,也不敢說話,慌裡慌張的便要出去。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喧鬧之聲,似是說不出的驚慌失措。
隱隱然其中還混雜著陣陣的喊殺聲,雖然聽起來極遙遠,但是卻是真真切切。
紅袖和喬氏對視一眼,一股不祥的預感湧起來。
門匡噹一聲被大丫撞開,大丫闖進來滿臉都是驚慌:「夫人,不好了,賊人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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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
今夜月色明朗,映照在夜色下的安鄉墩宛如一個蹲伏的巨獸。
四野寂寂,好似整個天地間都安靜下來,但是忽然,一陣爆裂的馬蹄聲踏碎了這仿若亙古的寧靜。
蹄聲越來越響,直向著安鄉墩而來。
墩台上兩盞燈籠掛在旗桿上,照亮了一片不大的區域。今夜負責值守的周仲和王羽,安鄉墩值夜,向來是兩人一起,一來可以互相輪換,有時間來歇息,二來則是也起了一個互相監督的作用。
墩台上的小房子是是堆放狼糞等雜物的處所,味道極為難聞,自然不方便住人,周仲就靠著女牆而眠。夜色有些涼,他裹著一條嶄新的毯子,毯子厚重,的內面絮著厚厚的羊毛,裹在身上很是暖和。自從在建奴那裡發了財之後,安鄉墩的這些軍兵,幾乎每個人都給自己添置了一些家當。
王羽則是瞪著一雙眼睛,不斷的向四面瞧著,耳朵也豎了起來,仔細的注意聆聽著周圍的細微動靜兒。
他不敢偷懶。董策對值夜的要求極其嚴格,絕對不允許偷懶,他時不時的還會上來檢查一番。王渾和王通都給他逮到過偷懶,董策平素對這些手下很是親和,言笑不忌。但是在這等涉及到原則的方面,卻是絲毫也不留情,那倆人都給吊起了抽了一頓鞭子,以為警戒。前車之鑒不遠,王羽自然不敢懈怠,再說了他剛才睡了一會兒,現在也不是很睏。
馬蹄聲剛一響起,就被王羽給捕捉到了,他立刻驚醒起來,身子都繃緊了,握緊了手中的大鐵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