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奴酋寫的?寫的什麼?」眾人幾乎是齊聲問道。
「勸降,勸逃。」
董策長長的吁了口氣,道:「奴酋黃台吉在裡面寫道,聞聽南國大旱,顆粒無收,百姓流離失所,他深感痛心,輾轉反側,晝夜難寐。遂下了這道命令,百姓如果逃到金國,則發給土地糧種,可保衣食無憂,安居樂業!大體就是這些意思。」
「我呸!去了給他們當奴才麼?」周仲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憤憤的罵道:「去了那兒之後,還不是生死都是人家說了算,任打任罵,給這些狗韃子當一輩子的奴才?只聽說過北邊兒的漢民南逃的,還沒聽說過關內往外逃的。扯他奶奶的蛋!」
周伯周仲兄弟倆在薊鎮當過兵,對那邊兒的情況也是有些瞭解,前幾年女真時不時的便是從薊鎮入寇,大肆燒殺劫掠,他兄弟倆也是有不少袍澤死於韃子之手,因此更是恨透了女真人,當下便是破口大罵。
石進幾人也是紛紛咒罵,董策卻是沉著臉不說話。
他見識遠超這幾人,自是知道,這件事兒沒那麼簡單。還當真是有不少的大明百姓受了蠱惑逃到了關外後金國土地,而某種意義上說來,黃台吉在告示中說的也並沒有錯——雖然去了關外是給女真人當奴才,奉奴為主,認賊作父,但是關外土地豐饒肥美,空地也多,流民們去了關外之後,確實是能夠填飽肚子的。
董策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
他很清楚崇禎七年的這段歷史,用不了多久,大約在七月份左右,後金便會入寇南侵,雖說主要戰場並不是這邊兒,而是宣府鎮、萬全,乃至於是更往東的區域,但是這邊兒也是少不得受到波及。想要保全自身,必需得早作準備,可是他要把這個消息怎麼告訴手下人?
他知道,別人可不知道。
直言相告,說我能預知未來?那是扯淡。
想要說服別人,讓別人相信,總得拿出一個說得過去,讓人信服的理由來,現在石進幾個,可還沒到對他死心塌地賣命的份兒上、
董策心裡轉了幾轉,臉上越發的沉重,長長的歎了口氣。
「董頭兒,怎麼了?」王通最有眼力價兒,趕緊問道。
董策陰沉著臉道:「我怕咱們這一次是要大難臨頭了。」
眾人齊齊一驚,石進趕緊道:「董頭兒,這話怎麼說?」
「你們還沒看出來麼?」董策指了指那張告示,沉聲道:「黃台吉讓人此處張貼告示,為的什麼?難不成僅僅是為了讓老百姓投奔到後金國去麼?」
他緩緩搖頭道:「他們也不缺這點兒人,花這麼大的氣力做這些事兒,值得麼?」
王渾愣愣的問道:「那那老奴酋是為了啥?」
「動搖民心?」
「動搖民心?董頭兒你說明白點兒,咱聽不懂啊!」王通絕對是個上佳的捧哏。
董策淡淡道:「以告示來動搖民心,則軍民厭戰而易降,一遇女真兵必大潰。我都說打這個份兒上了,你們還是想不明白麼?」
石進臉色一變,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低呼道:「難不成,後金韃子要……」
「入寇!」董策斬釘截鐵道:「他們這麼做,定然便是為了接下來的入寇做準備。以這些韃子的習性,怕是沒多久就要南侵了。」
他冷冷一笑:「而且他們能不知不覺的張貼這般多的告示,咱們大明朝的奸細,可還真是不少啊!」
大夥兒都是被這個消息給震驚了,一個個呆著臉不說話,氣氛一時間變得安靜下來,甚至有些凝滯,讓人喘不上氣來。
這個時代,後金韃子『騎射無雙,以一敵百』的認知,早就已經是深入了大明上下之心,無論是廟堂之高的那些大人們,還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鄉野村夫,都是知道,東虜戰力極強,打咱們大明的軍兵,一個能打十個,幾十個!
這使得大明上下對於這些後金韃子,既是痛恨又是恐懼,而後者還遠遠大過於前者,深入人心。
以至於後來滿清入關之後,每每十餘後金韃子殺入一個人口十幾萬的大城,肆意屠殺凌辱,而滿城居民無一人敢於反抗,俱都獻上妻女,奉上金銀,伸長脖子,引頸待戮。
董策他們是邊軍,知道的更比別人多一些,心裡也更是清楚——每每後金韃子入寇,十幾個後金韃子把一個百戶甚至更多的明軍攆的雞飛狗跳,狼奔豕突的場景可不少見。
本來以為是傍上了一個大粗腿,以後日子能過得好一些,卻沒想到,緊接著就要和後金韃子見仗——十里鋪在鎮羌堡東北邊緣地帶,安鄉墩更是在十里鋪東北邊緣,若是韃子入寇,這裡少不得要受到波及。
要說不怕,那是假的。
董策掃了眾人一眼,淡淡一笑:「怎麼,怕了?」
「怕個熊!」王渾倆牛眼珠子一瞪,一拍大腿:「他韃子也是人,咱們也是人,肩膀上扛著個腦袋,一刀下去他得也死!怕他個鳥!」
石進嘿然一笑:「要說不怕,那是假的,韃子厲害,誰都知道。不過麼……」
他挑了挑眉毛:「富貴險中求,前些時日,大同總兵官曹文紹大人頒下命令,能剁下三個東虜的腦袋來,便是大功一件,賞金賞銀,陞官兒發財都是不在話下!咱們拼生拚死的,為的不就是這個麼?」
周仲猛地跳了起來,喊道:「咱們在薊鎮的時候,多少弟兄死在韃子的箭下,到也要斬下幾顆韃子的頭顱來,給弟兄們報仇。」
他飛揚跳脫,其兄周伯就要沉穩持重的,他沒有說話,只是重重點頭,申請已經說明了一切。懂
王通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眼神咕嚕嚕一陣亂轉,笑道:「咱就跟著董頭兒您,董頭兒您要打韃子,咱眉頭都不皺一下!」
董策環視眾人,眼神在每個人的臉上掃過。
王渾是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勁兒,石進則是沉穩老辣中透著精明,周仲少年心情,飛揚跳脫,周伯則是有些沉穩守舊,不過兄弟二人都是性情中人。王通麼,現在還瞧不出什麼來,不過這廝一路上表現不錯,卻也算是合格了。
五個人,心思不同,卻同在我的麾下!
「天啟二年,後金老奴**哈赤率領五萬大軍渡過三岔河,強攻西平堡。當時西平堡只有三千守軍,卻據堅城以固守,誓死不降。後金強攻,損失慘重,屍與城齊。」董策瞧著眾人,緩緩道:「王渾說的沒錯兒,韃子也是人,受傷也疼,掉了腦袋也得死。但是咱們不得不承認的是,韃子能打!打韃子不是靠著一股子蠻勁兒往上硬衝,而是要練好身手,這樣才能有勝算!」
「所幸,咱們還有準備的時間。」
他重重的舉起了拳頭:「弟兄們,我帶你們去殺韃子!」
「殺韃子!」眾人齊齊一聲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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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寂寥,一抹斜陽斜掛天邊,給這蒼茫大地分外增添了幾分淒涼。
董策等人的視線中,也終於出現了那映在夕陽下高大的黑色剪影。
安鄉墩坐落於一個大約有十來米高,方圓百米的小丘之上,這座小丘,也是這方圓數里內的一個制高點。
在小丘的頂端,一個高大的邊墩威嚴聳立,墩身高達五丈,整個外形便是一個下粗上細的圓柱體,頂端大約有兩丈方圓,隱隱可以看到上首的望廳房屋及燈柱軍旗。在望廳前頭,還豎著一根兒兩丈來高的旗桿,上面一串兒已經殘破陳舊的紅燈籠在風中飄揚著。
一個邊墩,以墩為主體,周圍再加上一些配套措施,就是一個小型的城堡。
在墩的四周,還有一道長達三十餘丈長的馬圈圍牆,牆外還有壕溝。
這裡,便是安鄉墩了。
邊墩,其實乃是隸屬於烽火台的範疇之中,墩中時刻備有材料,一遇敵情,立刻可以燃起烽煙。同時也在裡面駐屯兵丁,可以起到防備敵人的作用。大明在九邊各地大建墩台,一般三里一墩,五里一台,甚至在一些緊要之處,更是每裡就建一墩,近塞稱為邊墩,腹裡地方稱為火路墩或是接火墩,每墩守衛五或七人。
安鄉墩所在鎮羌堡分邊二十二里,築有邊墩二十八座,為邊塞首沖之地,很是要害。
正是因為身處要害,防備任務重,是以鎮羌堡的二十八座邊墩中,有六座乃是大型火路墩,又稱樓台。
六座大型邊墩,十里鋪下轄只有一個,便是安鄉墩。
邊墩也有大小之分,小型的邊墩,和腹裡之地的火路墩、接火墩是一般大小,整個墩身以夯土築成,並未包磚,而且內裡空間也要小許多,就連墩身都要矮不少。
而大型邊墩,則是墩身全部包磚,周邊的馬圈圍牆可達一百多米長,外面的壕溝也更深,比一般的邊墩要大上三到四倍,裡面駐紮十到十四名兵丁。
不過建一座大型邊墩所需大青磚至少五萬八千塊,白灰近百石,造價超過白銀五百兩——這還不算各級貪官污吏上下其手所需。大明末期,秩序崩壞,財力衰竭,只得在一些重要的地方建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