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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折辱 文 / 竹下梨

    此時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破舊的紅袢襖,原本鮮艷的顏色幾乎退去不見,頭上戴的紅笠軍帽也快跨了半邊,腳下同樣是一雙破舊的紅襖鞋。這便是大明軍隊的制式軍服:鴛鴦戰襖。

    鴛鴦戰襖不是鎧甲,只是成衣,這玩意兒戰時能穿,平素裡也能穿,基本上一穿就脫不下來了。

    舊例大明軍士的鴛鴦戰襖每三年給賞一次,不過此時大明很多邊軍的戰服怕是十年都沒有換過了,董策身上的軍服同樣是破破爛爛,不但補丁纍纍,而且還髒得很,佈滿了塵土。

    在他腰間,還掛著一面表明他身份的腰牌,腰牌木質,正面篆刻「十里鋪守衛董策」七個字,左側刻著「陽和衛勇字仟玖佰三拾三號」幾字,背面刻著「凡邊軍守衛懸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者及借與者罪同」等字。這也算是腰牌的一種了,不過乃是最低級的那種,表明了董策身份。也是他在這個年代生身立命的根本。

    不折不扣的小兵一枚,連品級都沒有。

    只是,小兵又如何?

    這個時代的那些統兵幾十萬的大將,高傑,劉良佐,劉澤清,黃得功,甚至是那斷送了大明江山的闖王李自成,哪個不是從小兵一步步走上來的?

    董策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心中略帶些消沉的情緒一掃而空,整個人都變得鬥志昂揚起來。

    董策細細思忖起來。

    他從來就是一個心思深沉縝密之人,也不缺乏野心和抱負,只是在原來那個時代,沒有關係背景很難出頭就是了,因此才把他的才華都用在了商業上面。

    在這個時代,卻未必不就不能做到。

    眼下需要做的第一點,便是謀上位!

    眼下這等身份,能濟得了什麼事?

    董策正在出神,卻是沒留神一個人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後。

    那人大約四十來歲,面色兇惡,身材矮壯,臉上鬍子跟鋼針也似,根根都紮在肉裡,穿著一身兒簇新的大紅色鴛鴦戰襖,腰間掛著上好堅木打造的腰牌,顯然身份非是一般。

    「癩狗子?」

    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喊,繼承了這具身體記憶的董策本能的回過頭去,然後便是看到了一隻鞋影在眼前越來越大,踢他的這人身上頗有幾分功夫,再加上董策又是毫無防備,當下便是給一腳狠狠的踹在了肚子上。

    董策只覺得肚子上傳來一陣絞痛,整個人已經是失去平衡,踉踉蹌蹌的倒地。

    然後那粗壯漢子上前一步,掄圓了手裡的鞭子向著董策便是劈頭蓋臉的抽了下來,一邊抽嘴裡一邊惡狠狠的罵道:「你個下賤的癩狗子,不要臉的狗東西,老子見你可憐賞你一口飯吃,。你幹活兒還敢偷懶?打死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董策瞪大眼睛看去,待看清楚了這人的容貌之後,心裡頓時是怒氣盈然,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一般,充滿了憤怒與憎恨的火焰!

    這個人,可說是在他生命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可怕,強橫,欺辱,狠毒,極度的恐懼,這就是這具身體關於這個人留給董策記憶。

    這個人名叫孫如虎,見年四十三,乃是這十里鋪的貼隊官。

    鎮羌堡乃是陽和衛屬下,十里鋪乃是鎮羌堡屬下,駐紮了一隊官兵,在這裡,一隊,不是虛指,而是一級的軍事單位。一隊的人數從五十人到一百人不等,十里鋪駐紮的這一隊軍兵有八十人。每一隊的正值長官為管隊官,而所謂貼隊官,就是其副手。

    在五年之前,董策的父親,就是這十里鋪的貼隊官。

    當時的董家,在十里鋪有一座宅院,在五里之外的蓑衣渡還有一處大宅,乃是周圍十里八村兒出了名的上等人家。而當時的董策,也不是現在這個任人欺負窩囊廢。

    崇禎二年的時候,察哈爾王一部入寇,就是這場甚至沒能引起朝廷大佬們微微關注的入寇,讓董家的頂樑柱轟然倒塌。

    那一戰,十里鋪一隊被迅捷如風的察哈爾騎兵給纏上了,儘管對方只有六個人而這邊明軍數量是他們的十倍,但是卻是被人家銜尾追殺,用柳葉重箭一個一個的,跟射兔子也似輕鬆的射死——或許比獵兔子還要輕鬆,至少兔子跑得更快,更難命中。

    逃回堡中的只有十三個人,不包括董策的父親。

    之後他家在十里鋪中的宅子被人侵吞,城外的地產也被人侵吞,而董策也從董少爺變成了癩狗子。

    沒錯兒,就是癩狗子。

    原來的那個董策雖然人高馬大,也很強壯,更有一身不錯的武藝,卻是性格憨傻,膽小懦弱,經常受人欺負而不敢反抗。堡中不少人都是以欺負他為樂,甚至逼著他在在地上學狗爬,學狗叫,因此便得了這個癩狗子的『雅號』。

    侵吞了董策家宅和田產的人,便是孫如虎。

    據說這孫如虎沒什麼背景,就是能打能殺,野蠻強橫。他原來是遵化那邊兒的夜不收出身,崇禎三年後金韃子寇遵化,他一個人斬殺了兩個韃子,這可是了不得的大功勞了,只是卻是得罪了人,因此被攆到這邊兒來當了個貼隊官。

    或許正因為此等際遇,使得這個人性格凶狠爆裂,也不怕惹事兒,什麼都敢幹,便是管隊官都讓他三分。他蒲一來到這裡,便是佔了董策的宅子,佔了他的土地,還逼著董策成了他家的佃戶,每日累死累活的在地裡給他幹活兒。

    他是第一個欺負董策的,然後就是別人跟著欺負。原先那個董策,本來也沒什麼懦弱,當初也想過反抗,只是反抗一次便被孫如虎一陣毒打,幾次三番下來,整個人連心氣兒都沒了,真成了不折不扣的一條癩狗。

    可以說,如果不是他的話,董策絕對不會淪落到現在這般境地。

    他狠狠的攥起了拳頭,眼中爆射出野獸一般凶狠的光芒,便想著要狠狠的還擊,只是身子微微一動,卻是立刻忍住了。

    以他現在的能耐,再加上這孫如虎定然不加防備,要說用一邊兒的鋤頭打死他都不難,但是後果呢?

    大明殺官罪極重,軍士殺伍長隊長都屬於明律中朱洪武親自頒定的「十惡」的範圍,一概要處以極刑。

    董策餘光一掃,這是十里鋪堡牆外的不遠處,開墾的是整整齊齊的農田,這會兒還有不少人正在耕種,卻是不可能不被人瞧見的。若是殺了孫如虎,那當真就只能亡命天涯了,這可不是董策所想的。

    「癩狗子,嘿,我草,真他娘的是個窩囊廢,你也配有著一身好身板兒?」董策心裡惡狠狠的罵了一句,忽然眼睛一亮,心裡湧起了一個念頭,冷聲一笑:「也罷!既然都把我當成癩狗子,那我何妨再當一次這癩狗子。」

    他蜷縮著身子,胳膊腿護住了要害的部位,在地上不斷的打著滾兒,嘴裡嘟嘟囔囔的哭叫道:「虎爺,虎爺,莫打了,再打便死人了,莫打了。」

    方才董策眼中流露出來的那種野獸一般的凶狠光芒被孫如虎看到了,便是以他的兇惡也是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心中驚疑不定起來,這癩狗子,似乎跟往日不一樣了?

    這時候看到董策這樣,才是放下心來,不由哂然一笑,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怕他做什麼?這還是那個廢物如豬一般的癩狗子!」

    手裡的皮鞭子也是掄圓了毫不留情的落在的董策的身上,他這鞭子乃是上等的牛皮做成的,孫如虎手勁兒也大,抽在人身上就是一道紅印子鼓出來,裡面血肉都給打成爛糜子,過不幾天就要腐爛了。饒是董策穿著戰襖,也是給打的一陣陣的生疼,怕是起了不少的淤青。

    「打吧,打吧,待會兒有你死的!」

    董策挫了挫牙,心裡惡狠狠的罵道。

    他一邊哭叫求饒一邊在地上來回滾著,周圍的人都放下手裡的夥計向著這邊看來。

    不少人都是一臉的冷漠麻木,似乎這根本不是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兒,另外大部分則都是一臉的幸災樂禍兒,一副看熱鬧的表情,有幾個還跳著腳叫好:「孫老爺,打得好,打死這個癟孫子!」

    卻也有例外。

    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軍飛快的走過來,重重的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孫如虎的腿,哭叫求情道:「孫老爺,別打了,再打就都死了!您就饒了他吧,以後再也不敢了。」

    趁著這個機會,董策一骨碌爬起來,翻身就朝著東北方向跑去。

    「還敢跑?」孫如虎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一腳狠狠的踹在這老軍的胸口,把他踹翻在地,拔腿便追了上去。

    「好,追的好!」董策一邊跑,眼角的餘光掃到了身後的孫如虎,他低著頭,嘴角微微扯出一絲冷笑。果然不出他所料,孫如虎這等性格,焉有不追之理?

    他加快腳步向著東北方向跑去。

    十里鋪堡修建於一個山谷之中,谷中一條河流流過,城堡建於山坡上。這也是當時修建堡寨選址的共同點,蓋因大明朝實行的軍制乃是衛所制,士兵分給土地,戰時打仗,平時屯田耕種。山谷多是交通要道,建城堡於山坡之上,背山面水,扼守通路,地勢險要。而河流兩岸的土地,肥沃豐厚,取水方便,便於耕種,如此選址,正是兩宜。

    城堡距離河流大約三里,而董策前面一里多遠,則是一片還未曾開墾成土地的林子,受了河水的滋養,林木長勢相當旺盛,一片深綠色,地上還長著長長的雜草。

    董策嗖的鑽進了林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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