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戰爭的緣故,南海可謂風聲鶴唳。還隔著三百多里,琉鸞就發現有巡海夜叉到處探查。靠近了之後更是重兵把守,海岸上全是侍衛。服飾的顏色款式五花八門,兵器也不統一,一看就知道是從其他三海調過來的。
琉鸞為避免麻煩,直接變成一隻小蟲子避開守衛。
進了南海之後,守衛更多了,足足比平常增加了四五倍,幾乎每個旮旯都有蝦兵蟹將巡邏。而且還在各處放了法寶防守,以防有人偷偷闖進去。
琉鸞如今的法力今非昔比,這些防守對她來說完全構不成任何阻礙。
輕車熟路到了緋陌涼宮外,緋陌涼正和北海、東海的水君議事。
之前也不知道商量了什麼,北海水君說西陵無垣在前線獨攬軍事大權終究不妥,西海的四太子又昏迷不醒,應該派人過去支援未央,以防西陵無垣心懷不軌。緋陌涼聽完沉默了許久,說『兩位水君深謀遠慮,本公主深感欣慰。但既與西陵無垣結盟,還是不要猜忌的好,否則,中了離間之計還沾沾自喜。』
兩位水君長久在緋陌涼手下做事,從她語氣裡聽出了幾分深意,連忙點頭稱是。
緋陌涼嘴上客氣幾句,立即下了逐客令,態度十分堅決。
兩位水君明白她的意思,誠惶誠恐退下去。
琉鸞現出人形,倚在窗台上看著她,「既然結盟,就是把生死前程交給對方。如果不能全心全意相信,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險壓上身家性命?」
緋陌涼手裡正拿著一本奏折,聽到琉鸞的話之後怔了一下,「那是,既然我水族這點家底全押上了,自然只有全心全意相信了。」
「不管別人怎麼想,我們幾個能明白彼此就好。」
緋陌涼拿起一隻硃筆,在奏折上劃了一個巨大的紅叉,「無垣不是那種人,半雪也不是那種人。既然我已經押上身家性命,該給我的不會少了。」
「這一點我絕對相信。」
緋陌涼抬起頭,似笑非笑盯著她,「我們個個忙得腳不沾地的,你倒是清閒,還不快過來幫我參詳參詳。」
琉鸞當真走到她下方坐著,伸手去拿折子,「參詳什麼?」
「那麼多人要吃要喝的,當然是糧草調度。」順手將折子遞過去。
琉鸞翻開折子迅速瀏覽了一眼,「哎呦,北海水君在哭窮呢?」
緋陌涼嗤笑,「可不是麼,想跟左丘半雪去要,你說我該同意麼?」
琉鸞『啪』一聲合上折子,「如今北海水君幫著左丘半雪,按理說給點糧草也無可厚非。但這仗才開始打呢,就開始哭窮了。若是依了他這一次,只怕以後什麼都敢伸手要。」
緋陌涼點點頭,「是啊,什麼都伸手要也就罷了。就怕他給自己留足家底,找個機會趁虛而入給我難堪。」她不由自主皺眉,「倒不是我緋陌涼要獨攬大權,只是水族原本就弱勢,若再內亂不止,那可就什麼人都敢欺辱到頭上來的。」
「言之有理。」
緋陌涼接過奏折,稀里嘩啦打上一個打叉,並在後面批了一段話,「這德行可不能慣,免得以後都學會了。」
琉鸞沒看清她寫的是什麼,但看那下筆的力度,估計不是什麼好話。
「嗯,有些事可以縱容,有些事不可以。才剛剛開打就學會打小算盤,影響大局。」
緋陌涼合上折子,『啪』一聲丟到地上,「來人,哪來的送回哪去。」
訓練有素的婢女立即走進來,撿起地上的折子畢恭畢敬退出去。
「真是不省心呢,幸好你來了。」緋陌涼將硃筆砸在桌上,起身拉著琉鸞走到後面的小花廳。
琉鸞任由她拉著坐下,「消消氣,私心人皆有之,北海水君為自己打算也沒什麼錯。」
「這會就已經算計到本公主頭上來了,日後指不定生出什麼事呢?」
琉鸞拿起一隻杯子,倒杯茶水遞給她,「這樣的人處處都有,崑崙天宮也多得很呢。所幸東海、西海都對你忠心耿耿,北海水君也算計不出什麼。」
琉鸞端起茶盞湊到鼻尖下,點點頭,「你從無垣那過來?」
「對啊。」
「未央還好嗎?」
「挺好的,我看幾位太子也不錯。」琉鸞頓了頓,「唯一的不好的大概就是軒轅寒星。」據說最近的叫陣都是他去扛著,簡直累得不行了。
緋陌涼舉起手裡的茶盞,「你這位哥哥很不錯,幫了我們大忙。若不是有他,形勢會更糟。」
「軒轅氏、姬氏畢竟根深蒂固,想動他們根本總要付出點代價的。」這一點他們早就想的,否則也不會死拉著軒轅寒星入伙。
「你這人啊……」緋陌涼笑了笑,「也不知道你前世修的什麼福分,總有人肯為你付出。」
琉鸞眨眨眼,「我前世救了洪荒大陸,算是一份天大的福分了吧?只要我不揮霍,一時半會應該用不完。」
緋陌涼笑著白她一眼,「你還真不害臊呢。」
琉鸞掰開一顆蜜桔,遞一半給她,「跟你我害什麼臊啊?都是自己人。」
緋陌涼接過蜜桔,伸出纖纖玉指在她腦門上狠狠戳了一下,「你應該知道我最不待見你了,怎麼就沒一點自覺呢?」
「可我也知道緋陌涼是什麼人。」
緋陌涼再次白她一眼,「你就捏準了我心裡不會有疙瘩是吧?」
琉鸞用手掌撐著下巴,笑瞇瞇看著她,「我們倆前世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吧?就憑這輩子的交情,難道還抵消不了那點莫名其妙的恩怨。」
緋陌涼裝模作樣歎口氣,「說實話,我挺介意大哥喜歡你的。名花有主還到處勾引男人,弄得大哥牽腸割肚之後一走了之,真夠壞的你。」
「嗯?」琉鸞好整以暇看著她,擺明了在等下。
「不過,我明白你的為人。勾引利用這種事,即使殺了你你也做不出來,都是他一廂情願罷了。」
「那不就結了。」
緋陌涼顛顛手裡的蜜桔,「東海剛派人送來的,我還沒嘗過呢。」
琉鸞丟一塊進嘴裡,立即皺起眉頭,「這麼甜還是桔子嗎?」
「說了是蜜桔,不甜就怪了。」緋陌涼將茶盞推到她面前,「喝口茶壓一壓。」
琉鸞擺擺手,「不和了,你倒是搞定蒼瀾沒有啊?西陵無垣急著呢。」
緋陌涼從袖子裡取出山河令,『啪』一聲丟到她面前,「性子一點沒改,跟石頭似的。宿伏勸了,我勸了,西陵無垣也勸了,他就是悶著不肯吭聲。」
琉鸞看一眼山河令,「他不答應?」
緋陌涼無語半晌,「你自己去試試就知道了?」
「啊?」琉鸞用重新剝開一個蜜桔遞給她,「你倒是說啊怎麼回事?也好讓我心裡有底。」
「就是不吭聲。」
「啊?」
緋陌涼揉揉自己的太陽穴,無奈地道,「無論誰跟他說話,跟他說什麼,他都是一聲不吭,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聽進去。」
琉鸞摸摸下巴,若有所思,「他這是在逃避啊。」
「我們也知道他在逃避,可拿他沒辦法。」
「算了,我去試試吧。」無論蒼瀾在想什麼,該勸的還是要勸,西陵無垣言之有理,他們的時間可不多了。
「那走吧,我帶你。」緋陌涼順手將山河令塞給她,意思很明顯。
出了緋陌涼的寢宮就是蒼瀾的寢宮,兩處相隔不過一牆。
與緋陌涼的寢宮相比,他的寢宮裡靜悄悄的。雖富麗堂皇,卻顯得毫無生氣,就連玉樹銀花都垂著頭。
走到最裡頭的寢殿,琉鸞隔著水晶珠簾看到一個背影。盤腿坐在地上,脊背挺直,正是她熟悉的軒轅蒼瀾。
在他正前面的牆上掛著兩副畫,男的傲視天下英雄蓋世,女的清高冷艷風姿絕世,不是前世的他們倆是誰?
緋陌涼挑開簾子,輕輕走到他身後,「哥……」
軒轅蒼瀾置若罔聞,依舊呆呆坐著。
緋陌涼也盤腿坐在他面前,「哥,自從回到南海之後,你一直看著這兩幅畫,如今回頭看一看可好?」
軒轅蒼瀾還是沒有反應,目光深沉,默默盯著正前方。
琉鸞走到他身邊,輕輕拍拍他的肩,「蒼瀾,回頭來看看我。」
軒轅蒼瀾一點反應都沒有,當她是空氣。
「蒼瀾。」琉鸞繞到他面前盤腿坐下,「畫有什麼好看的,你看我。」
軒轅蒼瀾乍看見她的容顏,眼睛裡閃過一抹光彩,但依舊面無表情。
「蒼瀾……」琉鸞緩緩從懷裡取出山河令,「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願意接受他,或許是因為你曾經身為燭龍聖君的公子,或許是因為你不願意與我們為伍。但是,你我是天道選中的人,無論如何倔強,也逃不出命運的安排。」
沒有任何反應,深沉地盯著畫像。
琉鸞無奈了,慢慢挪到他身邊坐著,「前生的事情我已經全部想起來了,不知道你有沒有想起來。但是,無論你有沒有想起來,無論你是誅綏還是蒼瀾,都是琉鸞心裡明辨是非,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兒。」她歎口氣,嘴角漸漸浮現出一絲笑意,「當年我問你,為什麼要挑起戰爭,要讓那麼多人去死。你告訴我,因為你的血是熱的,你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朋友受苦受難。或許你所做的一切在旁人眼裡很傻,但你無愧於心,對得起水族,對得起歷代水君。」
「後來你戰敗,我問你有沒有後悔。你說,如果可以重來,你依舊會這樣做。身為君王,有責任讓子民安居樂業。既然他們做不到,就讓你來做。」琉鸞嘴角的笑意漸漸加深,「你還說,你不是敗給了他們,而是敗給了自己。因為生不逢時,沒有趕上該由你縱橫天下的年代。」
「你的想法一直都是對的,你走的路也是對的。所以,天道讓你轉世成為七宿之一,給了你最好的時代。」琉鸞將山河令塞進他手裡,「有了這面令旗,你可以盡情的征戰天下,洪荒大陸的每一寸土地,最後都將會被你征服。」
軒轅蒼瀾一點動靜也沒有,任由令旗落在地上。
夜明珠光映著赤金色的山河令,琉鸞的眼睛眼睛被刺得微微發酸,+「蒼瀾,人生在世最怕遺憾。你前生最大的遺憾已經有了彌補的機會,只看你是否願意。」
「哥……」緋陌涼推推蒼瀾,「就算不為別的,讓水族安居樂業是你的責任。人間聖君如此作為,你難道就不想做點什麼嗎?」
琉鸞撿起山河令再次往他手裡塞,「蒼瀾,從前沒有做到的,如今再做一次吧。」
軒轅蒼瀾輕輕側身,避開她手裡的令旗。
琉鸞沉默了好一會,深深歎口氣,「你若不願意,沒有人能勉強你。但我認識的軒轅蒼瀾和誅綏都是英雄,有所為有所不為,你……太讓我失望了。」她將山河令狠狠甩在他面前,怒氣沖沖拂袖而去,「無論你承不承認,你都是誅綏,水族是你的責任。該說的該做的我們都已經說了做了,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緋陌涼也慢慢站起身,「蒼瀾,我看不起你。」說完,同樣拂袖而去。
一陣清風吹進來,水晶珠簾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掛在牆上的畫卷微微飄動,一身戎裝的男子彷彿活了過來,睥睨天下,傲視蒼生。
蒼瀾盯著看了許久,眼睛裡緩緩綻放出一道精光,「你能做的,蒼瀾也能。」伏身撿起山河令,緊緊握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