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緋陌涼早早的離開去處理政務,琉鸞由冥月羅接手照顧。
喝過湯藥之後,冥月羅看她精神還不錯,特地吩咐侍女用藥材熬了瘦肉粥送來。
琉鸞多日沒有進食,聞著香噴噴的肉粥也很有胃口。但當她看到侍女手裡的粥黏糊糊一片,飄著顆顆肉末時,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身體,肉粥也變得噁心無比。
肉末像自己腐爛的身體,米粥像冒出來的黃水……
「嘔……」喝進嘴裡的東西忍不住吐出來,連帶著剛剛喝進去的藥也一併帶了出來。
地上嘩啦啦一片全是穢物,整座殿內散發著一股難聞的異味。
「怎麼了?」冥月羅還以為她的身體又出了問題,大驚失色。
琉鸞低著頭吐得死去活來,「我……噁心……噁心……」
冥月羅趕緊隔著紗布搭在她的手腕上,「除了噁心呢,還有沒有哪裡痛?」
琉鸞指指侍女手裡的東西,「拿走……粥……嘔……肉……」
侍女不知道做錯了什麼,嚇得花容失色,趕緊捂著粥跑出去。
琉鸞又是一陣狂吐,恨不得把膽汁都吐出來。
冥月羅始終沒有發現她的身體到底哪裡不好,急得團團轉,「醫女,醫女呢?」
琉鸞擺擺手,痛苦地皺著臉,「不…用…我看到肉就噁心……」
「啊?」
琉鸞終於吐完了,趴在床邊乾嘔,「我看到……肉……想起了自己……所以……想吐……」
冥月羅總算明白了,「你是看到肉粥就想起自己身上的肉是吧?」
琉鸞點點頭,「是的,我看到……就想起自己……身上的肉……爛掉的……」
好端端的喝什麼肉粥,冥月羅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好了好了,都過去了,沒事了。」
琉鸞在侍女攙扶下慢吞吞躺回床上,整個腦袋都陷進柔軟的枕頭裡,「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處理我傷口的?」
「額……」冥月羅愣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用藥水浸泡,然後再上藥,最後包起來。」
琉鸞苦笑,「我身上有沒有長蟲子?」
「額,有幾個,不過藥水一跑全死了。」
琉鸞毛骨悚然,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長蛆是吧?是不是很臭。」
「額……是有點。」何止是很臭,當時她被西陵無垣叫到南海的時候,琉鸞整個人都臭了,全身長滿屍蟲,就像埋了十天半月又挖出來的屍體。
如果不是他們幾個堅持說她還活著,她真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腐爛的屍體。
她學醫幾百年,行醫也上百年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病人,也是第一次把這樣的病人救活。
琉鸞深深一歎,「冥月羅,你覺不覺得你表姐真的太殘忍了點?」
「額……」冥月羅黯然點點頭,「確實是太殘忍了,可是……她對我還是不錯的。」
琉鸞慢慢閉上眼睛,睡著了。
冥月羅擦擦額頭上的冷汗,吩咐侍女收拾一片狼藉。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在緋陌涼的精心照顧下,在冥月羅的細心治療下,琉鸞慢慢恢復著,一天比一天好。雖然依舊需要還裹得像個木乃伊,雖然依舊下不了床,但是,精神已經好了很多。偶爾碰到身上的傷,也不再會鑽心的疼痛。
最初的時候,侍女們會把她抬到花園裡曬太陽。漸漸的,她已經可以到海灘上去吹風了,當然,是被抬著去的。
某一次從海灘上回來,正好聽到幾個蚌精在閒聊。
蚌精a說,「你這臉是怎麼回事?」
蚌精b狠狠磨牙,一臉怒容,「今天早上輪到我伺候那位用膳,不就是捧了一道肉糜到她面前嗎,她居然又叫又鬧,害得我被管事姐姐狠狠打了兩個耳光,連帶著小廚房的廚娘也全都挨了板子。」
蚌精a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呸,什麼東西,要不是公主護著她,我才不願意伺候她呢。」
蚌精c滿腹牢騷,+「一下子嫌黑,一下子嫌亮,讓我每天拿著蠟燭夜明珠折騰,簡直是腦子不清楚。」
蚌精a捂著嘴巴嘲笑,「她何止腦子不清楚?從頭到腳都不清楚。我聽說她帶回南海的時候,渾身上下都爛透了,長滿屍蟲,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蚌精b忙接口,「是啊是啊,我也聽說整個龍宮都臭了好幾天呢。丟臉丟到這種地步,活著也沒意思。」
「呵呵呵,如果我是她,不如一頭撞死。」
「連喝口水都要人喂,不死也沒用了。如果不是公主可憐她,那種人啊,丟到外面去野狗都不吃。」
蚌精a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笑道,「你們知道她為什麼不喜歡看到肉糜嗎?八成是想起自己那身爛肉。聽說上次給她喝瘦肉粥,她吐了一地呢。」
「嘖嘖,說起來是挺像的,一樣爛得不成樣子,呵呵呵呵……」
「你小聲點,小心她聽見。」
蚌精b故意提高嗓子,囂張地大叫,「她現在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連喝水都要人喂呢,聽見又怎麼樣?她能拿我怎麼樣?」
琉鸞半躺在軟榻上看著她們漸漸走遠,淡淡對旁邊的侍女道,「聽見她們幾個說的話了嗎?」
「聽到了。」
「那你去告訴公主。」
那侍女應了一聲,滿頭冷汗轉身離開。
冥月羅拍拍她的肩,「沒事的,你會好的。下人嚼舌根而已,你別放在心上、」
琉鸞不悅地挑眉,「哪裡的下人不嚼舌根?就連崑崙天宮的婢女和侍衛,也會三三兩兩扎堆說是非。不過這話從你冥月羅嘴裡說出來,還真是可笑。」
在她的記憶裡,冥月羅一向是囂張的,跋扈的,張狂的,得理不饒人的。要是婢女敢在她面前說這種沒輕沒重的話,她絕對會一個大耳刮子打過去。
冥月羅沉默半晌,「那你想怎麼樣?讓我過去打她們幾巴掌?」
琉鸞笑了笑,「我又不是姜虞,又不是照晚,沒打人耳刮子的嗜好。」南海是緋陌涼的地方,如何管教下人是她的事。她琉鸞不過是一個寄居的客人,沒資格指手畫腳。
冥月羅又是一陣沉默,微微歎口氣,「我知道我從前確實不大像話,但是……我不認為那樣有什麼錯,我只是想保護自己而已。」
琉鸞疲倦地閉上眼睛,「沒說你錯了,活在世上,誰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從前的冥月羅其實類似從前的她,把自己縮在殼子裡,披著一層厚厚的皮。只不過她裝懦弱無能,冥月羅裝囂張跋扈。
「但我能感覺得出來,你恨我。說實話,如果不是無垣來找我,我也不願意面對你。」認真說起來,兩人也沒什麼深仇大恨。但多次摩擦,一定是有嫌隙的。她不願意見到琉鸞,琉鸞也不願意見到她,兩看相厭。
琉鸞閉著眼睛笑了一聲,「南海那麼多御醫,就算御醫不方便,也還有醫女。我真不明白,為什麼無垣非要你來給我治傷。」
「在他認識的女醫仙中,我的醫術是最好的,南海的醫女可比不了。」她的醫術雖然不是訂好,但也不差,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
「看見我被姜虞折磨成這樣,有什麼感想?」
冥月羅微微一怔,許久才吐出兩個字,「造孽。」
琉鸞嘴角一扯,沒有再說話。
晚上,緋陌涼來陪她用膳。桌上擺的都是些湯湯水水和精緻素菜,完全不見肉食的蹤影。身邊的婢女多了四五個生面空,下午在背後說她壞話那幾個不知道去了哪裡,從此沒有再出現過。
過了幾天,是月圓之夜,南海海市開,琉鸞讓侍女去問緋陌涼能不能去逛逛。
緋陌涼正好有空,在冥月羅和幾個侍衛的陪同下很低調的進入海市。
由於海市人多事多,一不小心就會遇到打架鬥毆,琉鸞並沒有躺在軟榻上被抬著去,而是坐在緋陌涼的馬車裡。
緋陌涼的馬車在洪荒很有名,車廂用上好的水玉做成,八匹龍馬拉車,可上山下海,日行萬里。琉鸞早就聽說過,不過還是第一次坐在裡面。
車內空間很大,鋪了厚厚一層褥子,琉鸞拿個枕頭靠在車壁上,透過厚厚的珠簾可以看到外面。
海市裡人來人往,燈火通明,熱鬧非凡。水族的商品滿目琳琅,金碧輝煌,當真一派富貴繁華之象。
馬車慢慢穿過街道,琉鸞遙遙看見有人在街邊賣東西,她立即兩眼放光,「陌涼,糯米糕啊。」
緋陌涼命侍衛停下馬車,+「怎麼?你想吃嗎?」
琉鸞點點頭,「是啊,我想吃一塊呢,行不行?」
緋陌涼撩開珠簾,命侍衛去買一包過來。
過了一會,侍衛回來了,熱乎乎的糯米糕遞進馬車裡。
緋陌涼打開油紙包,熱氣和香氣撲面襲來,帶著一股甜味。
琉鸞慢慢轉過頭,「還有紅糖和紅豆粉,好香啊。」
緋陌涼遞了一塊給冥月羅,開始把剩下的搬開,一小塊一小塊餵進琉鸞嘴裡。
冥月羅咬了幾口,滾燙的眼淚忽然奪眶而出,一顆一顆掉在衣服上。
緋陌涼一直不大喜歡她,冷淡地問了一句,「吃糯米糕怎麼吃哭了?有那麼難吃嗎?」
冥月羅吸吸鼻子,含淚把剩下的米糕塞進嘴裡,「我……小的時候……我娘也會把蒸好的糯米糕掰開,一塊一塊餵給我吃。」
緋陌涼白她一眼,「你有手有腳,是不是也要我餵給你?」
冥月羅低下頭,『哇』一聲哭出來,「後來我娘死的不明不白,再也沒有人給我做糯米糕吃,也沒有人會餵我。伺候我的嬤嬤們,只會打我,罵我。我的點心,我的飯食都是她們的,我只能吃她們剩下的……嗚嗚嗚……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緋陌涼並非鐵石心腸,歎口氣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別哭了。」
冥月羅越哭越傷心,越哭越大聲,「有一次表姐來看我,偷偷給我帶了一盤糯米糕,她們把它摔在地上給狗吃了……還罵我野種,說我不是我爹的孩子,嗚嗚嗚……」
「好了好了,別哭。你要是氣不過,明天讓緋陌涼派幾個高手把她們抓來給你處置。」從前的許多事情,已經讓琉鸞隱隱約約猜到冥月羅在家的日子並好不過,但聽她親口說出來,不禁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冥月羅忽然苦笑,「死了,欺負過我的人,全都死了,屍骨無存。」
琉鸞恍然大悟,「是你那表姐姜虞干的吧?」冥月羅看著凶狠,但絕對幹不出那等事來。
冥月羅又是一陣苦笑,「其實,那些人也是罪有應得吧。我的娘親,就是被她們害死的……」
琉鸞一驚,「你娘不是姜虞她娘的妹妹嗎?怎麼說也是個大家閨秀,冥家人不至於敢逼死她吧?」
冥月羅又是一歎,「她哪裡是什麼大家閨秀,不過是蘭氏旁系裡的庶出丫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