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忙活了大半個月,水神人選終於確定。是一位叫照晚的上古女神,連夕風都得給她面子。大概是閒得太久了,聽說水神空缺,忙跑到崑崙天宮毛遂自薦。
她做事出了名的認真負責,連續擔任過風神、火神、雷神、電神,最大的嗜好就是湊熱鬧,但從來沒出過任何紕漏。這一位任水神,連夕風都覺得安心。
接下來幾天,他一直陪在琉鸞身邊,認真扮演著好丈夫的角色。
噓寒問暖,體貼入微。真如他所言,凡間男人能做的,他也能做,甚至比他們做得更好。
琉鸞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卻甜得發膩,恨不得一輩子都這樣呆在他身邊。
可是,她身上背負了姮女的仇,背負了子桑的仇。如果就這樣沉溺在自己的幸福裡,她會一輩子不安心,一輩子愧對姮女、愧對子桑。無論如何,她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這天早上睡醒之後,綠蕪照例給她端來藥膳。
連續喝了這麼久,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只要不動用傷元氣的法術,一般不會察覺到疼痛。
琉鸞用勺子挑了幾下,皺著鼻子推給子桑,「天天都喝這個,膩了,你幫我喝吧。」
綠蕪忙捧在手裡,又放回到她面前,「姑娘,這可是君上特地為你開的藥方,專治你的內傷。」
「都是活血化瘀的藥,沒事的。」再好喝的東西連續喝上一個月也夠了,更何況是藥。反正傷已經好了七八成,偶爾隔一天應該沒事吧。
綠蕪苦笑,「姑娘,你不要為難奴婢。君上臨行前特地吩咐了,一定要讓你喝下去。」
「臨行?他出去了?」
綠蕪點點頭,「可不是,還特地鄭重其事地寫了張帖子,似乎是去拜訪哪位上神吧。」
「這樣啊……」琉鸞一下一下攪拌著淡黃色的烏雞湯,若有所思。
「是這樣,你還是快把湯喝掉吧。」
琉鸞二話沒說端起燉盅,咕嚕咕嚕喝個乾淨,然後擦擦嘴看著綠蕪,「好了,喝完了,你回去吧。」
綠蕪忽然覺得她怪怪的,又說不出哪裡怪。可既然她開口,也只得退出去。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外,琉鸞立即站起來,「子桑,去把兔子找回來,立即出發跟西陵無垣會和。」
子桑實在很難跟上她的思維,不解地眨眨眼,「啊?這就走啊?」
琉鸞解下掛在床頭的蓮華劍,用紅彤彤的絲絹裹起來繫在背上,「必須的。」愛情只是她生命裡的一部分而已,就算愛得再癡纏,該做的事還得做。更何況她曾經答應過西陵無垣,無論能不能找到姮女,一定會到聶陽城跟他們會和,她不是言而無信的人。既然答應了,一定會去。
子桑無奈,「還是一樣的爭強好勝,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
「不是爭強好勝,是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若是不報,我一輩子都不會安生。」
子桑歎口氣,「姮女夫人在天有靈的話,一定希望你好好活著。」
琉鸞看她一眼,「我知道,為人母的,自然希望兒女好好的。可是,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她有她的博愛,我有我的堅持。還有你,當時沒有燭龍縱容,鳳儀敢那樣把你害死嗎?這個仇我要一併算在他頭上。」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再提起來的時候恍如隔世。但是,子桑還是忍不住臉色發白,「好狠,鳳儀好狠。」
琉鸞眼底閃過一抹陰鷙,「所以,我要他們全家給我娘陪葬,給已經死去的子桑陪葬。只要有我琉鸞一天,就沒軒轅氏好日子過。」
子桑呆呆盯著她,彷彿看到了當年飛揚跋扈的疊紅公主,一樣的堅強,一樣的倔強,一樣的……狠毒。
煙蘿島位於南海偏南,一年四季春暖花開,綠草如茵,從來沒有飄過半朵雪花。
自從寂陽帝君搬來之後,島上建起了華美的宮殿,到處輕紗飄飄,珠光璀璨。
說是島,其實煙蘿島是漂浮在空中的。下不接南海,上不接九天。正因為這樣不上不下的位置,造就了它四季如春的氣候。
午後,陽光暖烘烘的,照得人想睡覺。寂陽帝君桃花躺在新造的竹樓裡,懶洋洋閉目養神,臉上整整齊齊貼著幾十片薄薄的黃瓜。
「自從做了牛奶雞蛋面膜之後,我的皮膚是不是更滑了?」
「是。」站在一邊的侍女恭恭敬敬回答。
他滿意地頷首,「我對牛奶浴比較感興趣,可惜我們煙蘿島的奶牛還是太少。你過幾天派人到牛族去,就說我要的,再牽個20頭回來。」
「遵命。」侍女嘴上答應著,卻在心裡腹誹:都三十頭奶牛還不夠你一人用,你到底想幹什麼?
「琉鸞說的對啊,這天氣就合適貼貼黃瓜做個日光浴什麼的。可惜這黃瓜太小,貼在身上麻煩得很。」
「奴婢不覺得麻煩。」
桃花擺擺手,「不是說你不盡心,而是黃瓜太小了,我自己都沒那個心情。」
「奴婢派人去找找有沒有更大的?」
「也行,立即頒布一道法旨。誰要是能種出西瓜那麼大的黃瓜,立即請到煙蘿島來。」
「是……」西瓜那麼大的黃瓜,你做夢呢?
桃花懶洋洋在軟榻上翻個身,「你說那女人是不是有病?沒事又跑出來當什麼水神?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沒事在家美美容,打扮打扮多好,就愛瞎操心。」
「……」上古神祇的事,她真不敢隨便亂說。
「上古時候就那樣,哪有熱鬧哪裡鑽,比我還瘋呢。」
「……」您也知道自己瘋,真不容易。
「說話說回來,那女人當水神挺合適的,動不動就哭。」
「……」
「不過北陸左丘半雪手下那位司雨使可就差強人意咯,修為太低了。也不知道重華怎麼想的,居然會讓他做雨神。哎,那些事輪不到我管咯。我呀,也只能在煙蘿島泡泡牛奶。」
「喲,你這是抱怨我呢還是抱怨我呢?」隨著一道慵懶的聲音,夕風慢慢從柳樹後走出來。
那丰神俊朗的風姿,羞煞了挺拔的柳樹。
桃花一下子從軟榻上坐起來,「哎呀,我眼花了,重華帝君居然也會大駕光臨我煙蘿島?」
夕風用手捂著鼻子咳嗽一聲,「你島上全都是些鶯鶯燕燕,一股子脂粉味,跟你十成十的相似。」
桃花抬起大紅的輕紗袖子一揮,「哎喲,重華,你這是嫉妒呢?」
夕風慢慢走到他面前坐下,「我可嫉妒了,所以特地到你這煙蘿島來,請你幫我查個人。」
「誰啊?」桃花眼角一挑,嫵媚地奸笑,「怎麼?你相好的?」
「幫我查一查兩百年前,也就是洪荒歷十九萬三千八百七十六年一月一日子時,鳳凰族哪位上仙轉世歷劫。」
桃花慢悠悠躺下,把臉上的黃瓜貼回原位,「鳳凰族原本就稀少,若是哪位上仙轉世歷劫,我自然會好好看著護著。」
「那你的意思是……」
「鳳凰族類稀少,除了少有的幾支都是些不成器的,修成正果那幾位你都認識,何必來問我?」鳳凰一族雖說高貴,到底也分貴賤。高貴者如琉鸞鳳,琉鸞鳳,低賤者如花羽鳳,青鳳。高貴者身來身負神力,多大根骨極佳,可以自由幻化人形,修行一日千里。但這樣的畢竟是少數,大部分鳳凰雖然比普通生靈有靈性,也不過如此而已。再加上鳳凰繁衍困難,得道的鳳凰族並不多。幾萬來,數來數去也就那麼幾隻。
夕風搖搖頭,「不對,兩百年前一定有位鳳凰族上仙下界。」
桃花隱隱覺得不對,「怎麼回事啊?」
「琉鸞她是隻鳳凰,通體金紅,眉心蓮花印。我看她尾巴稍短,似乎尚未完全涅槃,暫時看不出是哪一支。」
「啊?」桃花目瞪口呆,「她是隻鳳凰?不是孔雀嗎?」
夕風苦笑,「一言難盡,反正她在誅神陣裡浴火涅槃,變成了隻鳳凰。」
桃花擺擺手讓婢女下去,攤開手心變出一本冊子,「這事可大可小,必須得查清楚。」
「可不是,我聽說兩百年前姬家那位少主在燭龍府上遇到過一隻鳳凰,她說之間下凡歷劫,十有**就是她了。」
桃花低著頭翻了半晌,把鳳凰族那一頁全翻遍了,「沒有啊,真的沒有。鳳凰族那幾位,如今都好好的。」
「會不會是你記漏了?」
「不會,絕對不會。鳳凰族雖說都高貴,但眉心有開天闢地印,生來有修為的神鳥也就那麼幾支,怎麼可能會有錯漏?」
「難道琉鸞不是神鳥?只是普通鳥類?」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
桃花無奈苦笑,「重華,若如你所見,琉鸞通體金紅無雜色,無論以後還會不會涅槃,都該是神鳥後裔。」
「不可能啊……」既然是神鳥後裔,不可能沒有記載。
桃花無奈地攤開手,「天下飛禽走獸花鳥魚蟲都登記在冊,可就是查不到你說的鳳凰。」
「查一查琉鸞?」
「這個可以。」
桃花說著翻開冊子,翻到鳳凰那一頁仔細看了半天,他慢慢皺起眉頭。
「怎麼了?」夕風見他神色有異,忍不住開口詢問。
「沒有。」鳳凰族裡頭居然沒有關於琉鸞的任何記載。
夕風當機立斷,「翻翻孔雀族。」
桃花搗鼓了半天,很為難地抬起頭,「也沒有。」
「麻雀族。」
「還是沒有。」
夕風若有所思,「以前也沒有嗎?」
「以前有啊,在孔雀族裡頭。」他從前明明翻到過,可現在居然不見了。
夕風無語半晌,無可奈何地閉了閉眼,「既然如此,只能靜觀其變。」
桃花無辜地眨眨眼,「轉世歷劫是她自己的因果,只要不禍亂蒼生,你我何必去干涉?」
夕風為難地揉揉太陽穴,「原本沒什麼大礙,可她偏偏命主天煞,是七宿之一,又跟我……」他無奈地搖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琉鸞的運數太過孤寡,又命主天煞,再加上身世成謎、處處透著詭異,他實在不能不擔心。
桃花忽然曖昧地湊到他跟前,「跟你什麼?」
夕風白他一眼,順手從懷裡取出張燙金的大紅帖子遞給他,「別跟個女人似的三八兮兮,給你。」
桃花疑惑地打開喵了兩眼,頓時失聲尖叫,「啊?成親?你要成親了?新娘子是誰啊?」
「琉鸞。」
「啊?」
「幹嘛?」
桃花無力地翻翻白眼,慢慢把掉落的黃瓜貼回眼角,「重華,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禽獸,連自己徒弟都不放過。」
夕風沒有理會他,長長歎口氣,「七宿已有五宿現世,是天地大亂之兆。我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大操大辦,兄弟聚一塊喝幾杯就算定下了。以後心裡都有個數,琉鸞是我的人,誰也別委屈了她。」
桃花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真沒看出你還挺知道疼人的。」
他忽然微微一笑,「凡間男人能做的,我也能做。既然人家死心塌地跟我了,總不能讓她委屈著。」
桃花一怔,慢慢垂下眼瞼,「琉鸞是你重華的君後,天地之間沒人敢委屈了她。」
夕風抬起手拍拍他的肩,「其實……有個人陪著也挺好的,有句話說的好,只羨鴛鴦不羨仙……」
微風輕輕拂過,吹落一地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