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河畔,冤魂厲鬼的叫囂不絕於耳。怨氣夾雜著惡臭飄起來,在空中越積越厚,化為黑壓壓的烏雲。
小船在水面上悠悠晃動著,一盞孤燈也微微搖曳。
重華帝君夕風站在燈下,紫衣白玉冠。皎皎如月,器宇軒昂。那正氣凜然的模樣,似乎沖淡了冥界的陰暗。
忘情大師對他恭恭敬敬一拜,「施主要渡河嗎?」
夕風微笑著,「既然來了,自然是要渡河。」
「施主不是曾經勸過貧僧回頭是岸嗎?」
「本君今日來此,是為了一個人。」
「女人?」
「男是空,女是空,在佛家眼裡,一切都是空,她是男是女又有什麼要緊?」夕風打開折扇,一舉一動流露出一股瀟灑倜儻的勁兒。
忘情大師歎口氣,「帝君,十幾萬年,終於輪到你了。」
夕風合上折扇,「大師何出此言呢?」
「帝君法力無邊,終究情關難過。情之一字,當真害人不淺啊。」
小船划破水面,腥臭的氣味隨著飄了起來。
「大師怎知本君情關難過?」夕風隨手搖搖扇子,濃重的味道立即散去,在半空中化為烏雲。
忘情大師搖著漿笑道,「帝君法力無邊,卻度不了這些冤魂厲鬼,更度不了自己,眾生癡迷,眾生癡迷。」
「大師你說度旁人容易,度自己難。其實,若自己度不了自己,旁人更加度不了。只有自己能度自己,旁人才能度你。」
「這……」忘情大師忽然沉默了,無話可說。
「大師在弱水河渡人無數,難道還是沒有想明白嗎?」夕風意味深長的看著他,「大師,若是自己度不了自己,旁人更加度不了。你是佛界高僧,修為更在佛祖之上,難道還指望旁人來度你嗎?」
忘情大師閉了閉眼,「阿彌陀佛,貧僧心結難解。」
「再難解的結也是結,只要是結就沒有解不開的。」
忘情大師長歎一聲,「帝君今日來此,難道不也是因為心結難解嗎?」
夕風搖頭,「不,本君今日來此,是為了天下蒼生。」
忘情大師糊塗了,「請帝君明示。」
「她的生死關乎天下蒼生,本君不能放任她流落冥界。」
「只是如此嗎?」
夕風沉默片刻,「也有私情,但絕對不是男女之情。」
「那位女施主說過,人世間的一切,都源於情字。親情、愛情、友情,都是情。」忘情大師雙掌合攏虔誠地念了聲『阿彌陀佛』,「世間誰也逃不過一個情字,帝君亦不能例外。」
夕風苦笑,「我那徒弟什麼時候也有這樣的悟性了?」
「阿彌陀佛,女施主悟性頗高,帝君收了個好徒弟。」
「難得大師你願意賞識她。」
「佛度有緣人,貧僧與那位女施主有緣。」
夕風還是苦笑,「竟然能得大師你賞識,我那劣徒的運氣……當真是好得很。」得空虛和尚賞識,得桃花賞識,得龍女緋陌涼賞識,如今連真正的佛界高僧忘情大師也賞識她。琉鸞那丫頭啊,也不知道是真有天資還是運氣太好。
「帝君你不也賞識她嗎?」
「還行吧。」他對琉鸞,說不上不賞識,也說不上賞識。當初會爭著搶著收她為徒,除了私人感情和她的天資之外,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她的命數。
若不是因為她那古里古怪的命數,他或許會帶她回崑崙天宮,但絕不會收在門下栽培。
忘情大師笑笑,念了聲阿彌陀佛沒有再說話。
小船很快到了岸邊停下,夕風跳下船,「多謝大師渡我。」
忘情大師微微一笑,划著小船轉身回頭,「佛渡有緣人,當年帝君度貧僧,今日貧僧渡帝君,因果輪迴,有始有終。」
夕風站在岸邊看著他的背影,「恭送大師。」
「來者何人,你可知擅闖冥界乃十惡不赦之罪?」早已埋伏在弱水河畔的鬼差見他上岸,立即圍了上去。
夕風回過頭,打開折扇笑道,「本君重華,求見冥君墨青寒。」
所有鬼差均是一愣,呆呆站在原地不敢動。
重華帝君,那是洪荒第一大神啊,他怎麼會到冥界來?
難道,冥界會有大事發生?
夕風看他們半天沒有反應,站到城門下方對著陰陽鏡朗聲道,「重華今日到冥界,事關天下蒼生,請冥君出來一見。」
「重華,你終於還是來了。」墨青寒似乎早已經等候多時,化為一股青煙,從城內飄出來。
青煙慢慢變淡,在河岸上化出人形。
夕風淡淡看著他,「是,本君來了。」
墨青寒嘴角一扯,笑得猙獰無比,「重華帝君,任何人不得擅闖冥界,違者五雷轟頂,是不是你當年定下的規矩?」
夕風眼睛一瞇,緩緩頷首,「是,是本君當年定下的規矩。」
墨青寒笑了一聲,「那麼……任何人只要擅闖冥界,本君有權全權處置,是不是也是你定下的規矩?」
「是本君定下的。」
墨青寒緩緩舉起手裡的劍指著他,「既然是帝君你定下的規矩,你今日明知故犯該當如何?」
夕風盯著他半晌,無奈地歎息,「青寒,你恨我是不是?」
「不敢。可是,冥界不是崑崙天宮,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陣陣陰風吹得他漆黑的衣衫獵獵作響,陰暗的氣息濃得化不開。
「既然是本君定下的規矩,本君有權更改,是不是?」
墨青寒手腕翻轉,手裡的劍微微一顫,「重華帝君,自洪荒大神坐化後,您是天地之間說一不二的大神,您的話沒人敢說個不字,我墨青寒也不例外。」
夕風抬起手一揮,一道強勁的仙氣直擊墨青寒,「既然如此,還不讓開。」
墨青寒手中的寶劍挽個劍花,將仙氣消於無形,「既然可以更改,為什麼封印冥界多年?為什麼要我人不人鬼不鬼的這麼多年?」
「因為那個人還沒有出現。」
「誰?」
「天帝。」
「你什麼意思?」墨青寒身影翻飛,手裡的劍一下子刺了過去。
夕風微微一笑,側身用兩根手指接住他的劍,「天機不可洩露。」
「本君同樣天命所歸,難道連本君也不能說?」
夕風無奈歎口氣,「雖然天帝還沒有出現,但一統三界已經初露端倪,你我遲早功成身退。如果你不想繼續人不人鬼不鬼呆在冥界,把琉鸞交出來。」
墨青寒刷一聲抽回寶劍,「你什麼意思?」
夕風瞟一眼密密麻麻的鬼差,「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跟我來。」
墨青寒施個法術,兩人的身影瞬間從弱水河畔消失,憑空出現在冥君府結界裡。
明月當空,景致正好。
夕風打開折扇笑道,「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興致,本君當真佩服得很。」
「你少廢話。」墨青寒在院子裡石凳上坐下,變出一盞茶遞給他。
夕風合上扇子接過茶盞,「統治冥界多年,依舊沒有改掉毛毛躁躁的性子。」
「你來到冥界,就是為了說這些廢話嗎?」
夕風吹散茶盞上方的熱氣,「我來找一個人。」
墨青寒挑眉,「別廢話。」
夕風用扇子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別著急,隨後才笑道,「兩百年前無字天書最後一次開啟,天書明示。七宿歸位時,就是改天換地的開始。三界眾生,各有所依。天規地律,應運而生。你我神祇,功成身退。」
「三界?」
夕風兩手一擺,「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不過之前闖入冥界的琉鸞姑娘,正好是最關鍵的天煞之一,她的命數,關乎蒼生命數。」
墨青寒冷笑一聲,「本君是冥界之主,蒼生命數與我何干?本君巴不得血流成河,讓我冥界鬼丁興旺。」
夕風目光頓時變得寒冷,「青寒,不要無理取鬧。」這樣的話,不是可以隨隨便便說出來的。
「我無理取鬧?你將我封在冥界十幾萬年不聞不問。如今卻為了區區一個女子闖進來,是你無理取鬧還是我無理取鬧?」
「……」夕風滿頭黑線,忽然無話可說了。
這話聽起來……真曖昧,好像他們倆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一樣。
墨青寒看著他無語的表情,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如此在意人間安寧,特意布下結界,如今又何必硬闖?」
夕風低下頭,沉默了許久,半晌才緩緩開口,「十幾萬年了,也該有一位天帝造福蒼生。」
「多年以來,統治者不仁,眾生確實需要一位改天換地的英雄出現,可是,這是你的事。」墨青寒湊到他面前,「既然來到冥界,就得按我冥界的規矩。」
夕風將茶盞放下,轉過頭看著他,「你想如何?冥君。」
墨青寒皮笑肉不笑,用極度輕柔的聲音說,「想帶走琉鸞可以,先按律受了五雷轟頂之刑,再從刀山火海裡走過去再說。」
「墨青寒,你不要太過分。」
墨青寒得意地笑了幾聲,「過分?我過分?任何人只要擅闖冥界,本君都有權全權處置,是不是也是你定下的規矩?」
夕風沉默片刻,「是我定下的。」
墨青寒拂袖轉身,「既然如此,本君罰你刀山火海你有何不服?難道就因為你是重華帝君嗎?」
「好,我服。」語氣裡沒有一絲起伏,更沒有一絲不甘。
既然規矩是他定下的,他願意受罰。
「本君再罰琉鸞剔骨炮烙,你服是不服?」
夕風眸光一沉,「墨青寒,你真的不要太過分。」以琉鸞的修為,炮烙剔骨之刑無疑是要她性命。
墨青寒不痛不癢的說,「那麼,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帶著琉鸞硬闖輪迴隧道,讓眾生都知道你重華帝君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第二,和她一起留在冥界。」
夕風嘴角一扯,「你到底想怎麼樣?」
墨青寒湊到他耳邊,惡毒而輕柔的笑道,「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本君網開一面,你可以選擇代替她受刑。」
夕風抬起眼盯著他,一言不發。
「炮烙剔骨,**得很吶。以她的修為,必死無疑。」墨青寒笑著直起身子,「考慮清楚哦,帝君。」
夕風眸中透出一股陰冷,「本君有選擇嗎?」
墨青寒兩手一擺,幸災樂禍,「當然沒有。你封印冥界,同樣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
夕風狠狠一掌拍在在桌面上,石桌頓時四分五裂。
「既然如此,你還廢什麼話?前面帶路。」
墨青寒不屑地瞟他一眼,「重華,你終於落在我手裡了。」轉過頭,雷厲風行對外面的鬼差道,「通知各位地獄主,準備刀山、火海、炮烙、剔骨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