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廣寒宮裡荷香陣陣。
五彩繽紛的宮燈全都點了起來,燦爛如霞。
琉鸞坐在水上的小亭子裡,摸著肚子養神。
「好飽啊。」
「我也好飽啊,不過,好吃。」夕風坐在她對面,一隻腳搭在椅子上,完全一副流氓德行。
「肚皮都快撐破了。」俏皮兔繞著桌子轉來轉去,時不時吃一口,「還想吃。」
琉鸞打個飽嗝,順手摘下一朵蓮蓬,「長春gong忒小氣了,自從住進去之後就沒嘗過肉味,今天終於痛痛快快吃了一頓。」
夕風變出一根細細的牙籤,靠在欄杆上剔牙,「本君平時不吃五穀雜糧,不過琉鸞你的手藝真是好啊,幾千年沒吃這麼飽了。」
「我都十幾萬年沒吃頓飽飯了。」俏皮兔整個跳進湯盆子裡,拿著小勺去舀殘湯。
琉鸞掰開蓮蓬,剝了顆新鮮蓮子丟進嘴裡,「瞧你那副德行,還敢自稱上古神兔,別丟臉了。」
俏皮兔伸出舌頭舔舔盆底,「神兔也要吃東西的好不好?」
琉鸞一陣惡寒,差點把剛剛吃進去的吐出來,「俏皮兔,你別噁心了行不行?不就一盆蓮藕骨頭湯嗎?瞧你那個饞樣,丟老子的臉。」就她那樣好上古神兔,上古傻兔還差不多。
俏皮兔就地躺在湯碗裡打個滾,小爪子摸著圓滾滾的肚皮,「好香,今晚我要在裡面睡覺。」
琉鸞伸出兩根手指拎住她的耳朵,把她整個提出來放在桌上,「滾你妹的,你這副油膩膩的德行半夜別往老子胸口鑽。」
俏皮兔舔舔兔毛,「沒事,我舔舔就不髒了。」
琉鸞胃裡一陣翻騰,趴到欄杆上乾嘔,「碧濯娘娘都沒讓你吃飽是不是?」
俏皮兔自顧舔著身上的毛,「廢話,自從和碧濯一起被關在摩崖洞,本兔十幾萬年沒嘗過肉味。」
夕風也學琉鸞摘朵蓮蓬將就吃,「你想吃讓琉鸞天天給你做不就行了?何必饞成這樣?」
俏皮兔哼了哼,「就她那懶樣?三年做一頓都是好的。我這是吃一頓,餓三年。」
夕風往嘴裡丟了顆蓮子,漫不經心的說,「她現在毀了修行,跟普通人一樣需要食五穀。她若是不想做就餓著吧,反正我是沒意見。」
「你……」琉鸞抬起手指著他,胳膊抖啊抖。
「幹嘛?」
「哼。」琉鸞冷冷一哼,「我自己吃,不給你們。」她到崑崙天宮是修行,又不是做保姆的。
「搞清楚,崑崙天宮是我的地盤。」夕風湊到她面前,皮笑肉不笑,「你不讓我吃,我不給你食材。」
琉鸞挑眉,「不給食材有什麼了不起?池子裡這麼多荷花,大不了我頓頓都吃蓮藕湯。」她回味無窮地吸吸口水,「天宮裡的藕果然與眾不同,剛才那盆湯真是香。」
「是啊是啊,又甜又脆,我們明天還吃。」俏皮兔還在舔自己的毛。
「吃吃吃,吃死你。」
夕風一派悠閒,「明天我也想喝蓮藕湯,記得燉一大碗,謝謝。」
琉鸞瞪著眼看了他半晌,最後傲嬌別開臉,「我還要做香辣土豆條,我看見廚房有很多土豆。」
「隨便,只要有蓮藕湯就好了。」
琉鸞咂咂嘴,「我就想不明白了,夕……師傅你,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想吃東西幹嘛不找幾個廚娘呢?一碗蓮藕湯,何必饞成這樣?」
「你不懂的。」夕風抬起頭看著天邊的月亮,「崑崙天宮曾經也很熱鬧。」
「你說了我不就懂了。」琉鸞湊到他身邊。
夕風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麼,主要是我對五穀雜糧並不偏愛,偶爾嘗嘗就好了。再則綠蕪她們幾個點心做的不錯,也能解解饞。」
「聽綠蕪說你總是趕人出去,為什麼啊?崑崙天宮這麼大?住不下嗎?」其實她很好奇,為什麼堂堂大神,非要如此自討苦吃。
夕風一頓,眼睛裡的光彩暗淡許多,「人多有什麼用?」
「可以幫你洗衣做飯,做做雜活。這麼大個天宮,平時雜事不少吧。」
「平日的掃灑有她們幾個就夠了,用不了那麼多人。」
「光照看這些花花草草也不容易,她們幾個真夠辛苦的。」若是在人間,這麼一座宮殿,光花匠也要幾十個。
夕風白她一眼,「小孩子家不懂別亂說。」
「到底是為什麼啊。」看他似乎有難言之隱,琉鸞更加好奇了。
夕風轉身背對著她趴在欄杆上,「沒什麼。」
琉鸞繞到他面前,「我是你徒弟,算是崑崙天宮的半個主人,有權利知道這些。」
「不說。」繼續轉身。
再繞過去,「你說嘛。」
夕風被她逼的沒有辦法,無奈歎口氣,「空虛和尚不是說了嗎?我是老不死的。」
「什麼意思嘛?」琉鸞完全不明白。
夕風摸摸她的頭髮,「你怎麼比光頭還笨?老而不死,與天地同生共滅。即使我有劫數,也只是沉睡或轉世,絕不會灰飛煙滅你明白嗎?」
琉鸞使勁搖頭,「不太明白,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哎……」夕風仰天長歎,「無論崑崙天宮有多少人,都不可能陪著我到天荒地老。」
「啊?」
「從前桃花他們幾個剛離開那會,崑崙天宮其實不是這般冷清。後來宮裡的生靈多半應劫而死,灰飛煙滅。剩下的幾個修成正果位列上仙,自有命數。到頭來,沒有一個留在我身邊。」
琉鸞若有所思,「好像是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夕風有些感慨,「無論天宮裡有多少人,最終都會一個不剩。綠蕪原本是院子裡的綠萼牡丹,和海棠、梨花她們幾個一同成精。如今,也只剩她一個了。」
琉鸞好像明白了,小心翼翼問,「相處久了難免有感情,你不想面對離別,所以乾脆一開始就打發他們走?」
「也不盡然。崑崙天宮的婢女侍衛三千年一選,最初幾百年裡都是熱熱鬧鬧的,宮裡成精的生靈實在沒必要留下。後來人少了,我就更不願留他們。」因為人少,他每個都記得。她們應劫的時候,他心裡多多少少會有些失落。與其如此,不如直接沒有任何交集。
琉鸞拍拍他的肩膀,「我懂了。」
一直以來,他都是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生生死死。生離死別的事,時時刻刻都在上演。
他們不留痕跡的走了,只留下他一個人,日日夜夜對著冷冷清清的崑崙天宮。
千年,萬年,千萬年,他都是一個人忍受著孤獨、忍受著寂寞。
他是重華帝君,是上古大神,這就是他的宿命,有苦也不能訴,打落牙得往肚子裡咽。
在人間時,他總是喋喋不休,開一些很低級的玩笑。歸根結底,他只是寂寞,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寂陽帝君和空虛和尚一個愛美,一個貪吃,其實,他們未必真的對那些東西有需求。只是,想找點事情來做。
有執著,有追求,總好過整天渾渾噩噩。
他們不老,不死,不滅,卻要付出千千萬萬年孤獨的代價。
有句話叫做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洪荒眾生都羨慕著他們法力無邊,高高在上,永生不滅。而他們,卻嚮往著凡人的生老病死,三災九難。
夕風曾經說過,對於神仙來說,傷、痛、苦,都是一種難得的經歷。
以前她不懂,現在她懂了。
一個神,到了超脫凡塵的境界,也是一種折磨。
夕風笑著揉揉她的頭髮,「師傅生於遠古,卻也有血有肉,何嘗不愛人間繁華?不愛酸甜苦辣?只是活得久了,在崑崙天宮呆久了,一切**都被磨滅了。」
「師傅,我好像明白了一件事。」琉鸞抬起頭,用懵懂的目光注視著他。
「哦?」
「天宮冷清,所以沒那麼多條條框框。」以前她一直不懂,為什麼洪荒如此注重禮法,倫常卻有點混亂,師徒戀這樣的事情滿大街都是。現在,她明白了。
天宮冷清,若天規再森嚴無情,眾神真沒法活了。
夕風頷首,「從前崑崙天宮裡天規森嚴,如今什麼規矩都沒了。無論是誰,只要想離開,本君絕不干涉。」
「從前我聽人家說,只羨鴛鴦不羨仙。當時我在想,為什麼會有這麼笨的人?成仙多好。現在我明白了,與其孤獨的活著,不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世人都道神仙好,做了神仙才知道神仙一點也不好。
夕風苦笑,「只羨鴛鴦不羨仙?有道理啊。」
琉鸞抬起頭,若有所思看著他,「你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嗎?」
夕風沉默了好一會,緩緩笑起來,「若有紅顏知己相伴,自然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俏皮兔咬著小手,陰陽怪氣的笑,「既然都那麼寂寞,你們倆作伴好了。」
兩道白眼同時甩過去,「閉嘴。」
俏皮兔撇撇嘴,無趣的走了。
「師傅,你是不是很寂寞?」琉鸞收回視線,靜靜注視著他。
夕風笑著站起來,「現在有你和流氓兔陪著。」
琉鸞胸口一熱,發誓般堅定地說,「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