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師兄這次出去歷練,足足半個月都沒有回來,雲師兄,你那裡可有他的消息?」
伊寧步子驀地頓住,原只是不經意路過,這時候他卻站在一旁,作出遠眺風光的模樣。那兩個年輕弟子身著月白色的長袍,無疑是內門弟子,一會兒,伊寧只見那雲師兄輕輕搖了搖頭:「沒有,按理說方師弟並非沒有分寸的人,明日就是師父的大壽了,他再不回來,恐怕都要錯過師父的壽誕了。」
「那咱們再等等吧,許是方師兄被什麼事情拖累了。」
「嗯,如今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那兩個弟子並肩離去之後,伊寧方才恢復了平日行事,沿著一條與二人所走相反的路離開了。這些日子裡他最為關注的就是內門弟子的行蹤,自取血那日起,內門共有一十六名弟子分別因為不同的原因暫時離開了天水閣,平安歸來的有九位,另外有四位行蹤亦是明確,唯有二人竟是徹底與門派失去了聯繫,姓方的弟子正是其中之一。
伊寧並沒有實在的證據證明什麼,但這些日子以來,他幾乎用盡了所有手段去查探這些弟子的行蹤,那位方師兄的動向更是他關注的重點。
邁著步子走在山路之上,地勢陡峭,但視角卻極為完美,只需輕輕一抬頭,東方一輪紅日漸漸升起,白雲藍天相映襯,又有青山綠影轉換著形狀,略略低頭,天水湖澄澈清亮,湖水中倒映著圓日,更有一番難言的美感。
伊寧眨了眨眼睛,視線對上了不知何時停在峰頂巨石上的一對璧人。
男的丰神俊朗,月白色長衫在風中獵獵飛舞,女的嬌俏如花,一件水綠色的裙子勾勒出姣好的身形,面龐與花相映,美到讓人失神。若是有人在此,定會讚歎這一男一女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惜這地方著實偏僻了一些,平日裡門中互相看對眼的幾對小情侶多在天水湖畔活動,根本不會到這麼遠的山上來。伊寧也只是想散心而已,這幾日思索的東西有點多,他來吹吹風讓自己清醒清醒,他根本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嚴御與一個女子在一起。
這女子,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掌門的女兒,好像是叫樓蜻蜓的吧?
嚴御打上她的主意,雖然在那面銅鏡裡伊寧已經看得清清楚楚,卻沒有想到,時間竟然會那麼早。不過略一思索伊寧也就弄明白了。前世他之所以沒那麼早去追求樓蜻蜓,恐怕還是因為他伊寧的存在,而這一世,葉無雙生死未卜,基本上是重複了伊寧前世的命運,兼之嚴御名譽受損,自然更需要天水閣高層的支持。
而樓蜻蜓,顯然是一個絕佳的選擇。
天水閣掌門樓遠鶴不過兩百歲出頭,一身修為已經達到金丹後期,突破的可能極大。雖然他的威望在太上長老無涯的壓制下並不算深厚,但身為一派掌門,能夠坐上那個位置就足以證明樓遠鶴的實力。他唯一的女兒樓蜻蜓今年不過三十多歲,在修士中已經算得上是十分年輕的,僅比嚴御小了兩三歲,和嚴御十分相配。
嚴御顯然也瞥見了山道上的伊寧,一雙陰鬱的眼眸閃了閃,很快就轉了過去。伊寧注意到,樓蜻蜓只被他一兩句話就逗得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白淨的面龐也染上了兩片飛紅,顯然嚴御所言極合她的心意。
伊寧暗暗冷笑,又是一個被嚴御迷得暈頭轉向的可憐人。他輕輕搖了搖頭,決定讓自己遠離嚴御存在的環境,免得被他噁心得太狠。
卻不想,嚴御並不想放過他。
伊寧剛剛轉身,便聽山頂響起嚴御冷漠的聲音:「伊師弟,既然都走到這裡了,何不上前一敘?」
伊寧腳步一滯,稍稍思考,重新轉身攀上頂峰。山頂上,嚴御陰鷙的神色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倒是樓蜻蜓,從頭到尾只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伊寧,眸中全是少女的純真。這女孩兒從小就是嬌寵長大的,並沒有吃過什麼苦,因而一看就與那些一步步爬上來的普通弟子全不相同。她不知道算計,也不知道攀附,純淨得就如同一汪清冽的湖水。
這樣的人落入嚴御的圈套,豈不是要被騙得渣都不剩?
是了!伊寧忽然想起來,他確實在銅鏡中看到,樓遠鶴修為到達元嬰之後就將掌門之位傳給了嚴御,可嚴御登上掌門之位後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樓遠鶴身邊伺候的弟子偷偷換成了自己的人。後來,他更是在樓遠鶴修煉到關鍵的時候給予一擊,使之修為跌落至金丹期。而沒有了樓遠鶴的庇佑,樓蜻蜓將來的命運可想而知。
嚴御就是這樣的人,平日裡看著和善,實質上極為隱忍。他既然當了掌門,他就絕不會允許有別人對他指手畫腳,樓遠鶴的命運在他選擇嚴御的那一刻早已注定了。
心中雖然感慨樓遠鶴將來的命運,伊寧卻一點都不同情他。
無涯、樓遠鶴、嚴御和天水閣手握重權的長老們,無一不曾滿手血腥,他們未來的命運如何,只是狗咬狗的結果罷了。
「嚴師兄,樓師姐。」伊寧視線下垂,只看到兩人的腳面。
樓蜻蜓神色疑惑:「你認識我?」
伊寧微微一笑:「樓師姐在內門弟子中排名前五,一向是我們外門弟子學習的榜樣。」
伊寧這麼一說,樓蜻蜓看他更順眼了一分,初時怨他打擾了她和嚴御獨處的不快早已被她拋在腦後,又見這小師弟衣著雖然樸素,一張小臉卻極是討喜,當下待他更和善了。要知道,樓蜻蜓雖為樓遠鶴獨女,卻被他養得性子嬌憨,平素最不喜旁人因為她掌門之女的身份來討好她。伊寧提都沒有提樓遠鶴,反而提起了她自身的實力,自是讓樓蜻蜓十分高興。
「真是討人喜歡的小傢伙!」樓蜻蜓細細一看,「小師弟你叫什麼名字?」
「回師姐的話,師弟的名字是伊寧。」
樓蜻蜓笑意更深:「剛才我沒有注意,這會兒卻發現師弟你的修為居然到了煉氣九層,看來過不了多久,師弟也要成為內門的一份子了。」
樓蜻蜓話音一落,嚴御的視線也慢慢轉了過來。他只以為伊寧是個有些小本事的師弟,卻想不到他這個年紀居然也快要進入內門了?這麼一想,他對伊寧的觀察也就更細緻了一些,終於確定樓蜻蜓沒有看錯,這伊寧的修為確實到了煉氣九層。
真是後生可畏啊!嚴御眼睛微瞇,這個小師弟果然不是個簡單的角色,雖然如今還不足以對他造成威脅,但這個人,日後恐怕還是要多多注意啊!
伊寧回道:「弟子能有這樣的修為也只是僥倖罷了,何況弟子底子不厚,想要築基恐怕還要等上許久。」
樓蜻蜓搖了搖手:「師弟何必妄自菲薄,師姐這個年紀的時候也不過才煉氣八層而已,嚴師兄,你說呢?」
嚴御微微一笑:「伊師弟還是不要自謙了,師弟天賦驚人,也是天水閣的幸事,師兄和師姐等著你。」
他又和伊寧說了兩句關懷的話,一副為伊寧著想的大師兄模樣,只哄得樓蜻蜓美目中驚歎連連,雙頰佈滿紅暈。
見樓蜻蜓露出小女兒的嬌憨姿態,伊寧自然也不多待,廢話了兩句離開了山頂,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高處二人的視線之中。然而就在返回途中,伊寧卻能感覺到一道極其刺人的目光打在他身上,讓他寒毛直豎頭皮發麻。
被嚴御這麼一攪合,伊寧自然沒有了吹風的心思,只順著山道走下來,很快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桌上擺著三個黃橙橙的梨子,伊寧也沒有急著吃,而是從儲物袋裡倒出了一隻剝了皮的雞,慢慢烤了起來——如今他的技術真心越來越熟練了,可惜一隻雞基本上全部落到了白狐狸的胃裡,別人是一點享受不到的,自然也沒有人承認伊寧的手藝。
對這個問題,伊寧心裡還是有些遺憾的。
一番忙碌下來,伊寧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又去把梨洗的乾乾淨淨,這才一個接著一個地慢慢啃著。他腰靠著塌子,雙腿翹在木凳上,嘴裡一下一下地啃著梨子,思緒卻飄得有些遠。
他當然在思考最近這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
葉無雙、無涯、嚴御、內門弟子、樓蜻蜓……這些人就好像串在一條看不見的線上,讓伊寧有種亟欲查探的衝動,那兩個消失的弟子,就是伊寧選擇的突破口。然而,現在的伊寧遇到了難題,他不知道該如何突破,要他繼續等下去的話,他好像已經沒有什麼耐心了。
但輕而易舉地放下這件事,伊寧心裡更加不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