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寧師兄,早上好!」
伊寧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對著那弟子點了點頭。天氣漸漸熱了起來,伊寧不耐煩整日待在屋子裡修煉,多數時候也會常常跑出來走走,與天水閣外門弟子們也漸漸熟了起來。他年紀不大樣貌實力皆是不俗,加上性格討喜,倒是很受師兄弟們的歡迎,無論實力強弱,都能與他說上一兩句話。
天水湖邊擠滿了弟子,有些在亭子裡歇息,有些乘舟遠行,更有一些乾脆整個身子泡在水中,以解暑熱之氣。
白狐一隻爪子扣住伊寧衣領,屁股坐在他肩頭,一會兒遠眺一會兒坐在他肩膀上打盹,軟綿綿的壓得伊寧有些熱。從那洞府出來之後,白狐的尾巴越來越多,週身皮毛比之先前也飽滿了許多,摸起來軟軟的,顏色又極是瑩潤,真讓伊寧有種做件狐皮大氅的衝動。
白狐好似能感應到他心中所想似的,每當伊寧洩露出這樣想法的時候,這傢伙總是矯健地從他肩膀跳下去,翻個白眼或是只露個屁股鄙視伊寧。
伊寧在湖心亭中坐下,微風吹皺湖水,帶來絲絲涼意。他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掏出隨身帶著的書,慢慢翻了起來。
「伊師弟還真有閒情逸致啊!」
伊寧抬頭,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嚴御那張陰鷙的俊臉。俗話說相由心生,初入門時嚴御混得風生水起,上有掌門長老器重,下有內門外門弟子崇敬,因而那時的嚴御英俊風流為人可親。而如今他雖是天水閣的大師兄,卻萬不可能做到前世一般一呼百應,名聲也受葉無雙拖累染上瑕疵,自然心境不佳,怎麼看都有一股陰鬱之態。
伊寧伸手指著瓷杯:「嚴師兄可要來一杯?」
嚴御坐了下來,陰沉沉的視線掃著伊寧,口氣也有些不善:「想不到我也有一日能喝上伊師弟的茶水。」
伊寧微微一笑:「師兄是我們所有弟子的大師兄,想要喝杯茶還能有人攔著麼?」
嚴御一直盯著伊寧,唇邊掛著冷笑:「伊師弟,師兄自問沒有得罪你,為何你一直找師兄的麻煩?不要說那些借口,我已查清,那鏡像分明是你交給刑堂的。師兄也承認葉無雙所為確實有些無情,但師弟畢竟毫髮無損,又何必非要那麼做?」
伊寧斂眉低笑,那份鏡像他自保萬無一失,嚴御又怎麼會查清,分明是要來套他的話,何況若是真能查清楚,半年前他就該來找自己了,又怎麼會在今日才挑明?
心中雖這麼想,伊寧面上卻沒有任何變化,反而睜大眼,做出一副極委屈的模樣:「師兄實力非凡,師弟又怎麼敢找師兄的麻煩?那鏡像門中弟子人人錄了一份,弟子手中還藏著呢,怎麼會是我交給刑堂的?」
嚴御瞳孔漸漸深邃了起來:「你不承認也沒有關係,伊師弟,我奉勸你一句,天水閣還不是你一個外門弟子能插上手的。這一次被你們尋到了破綻,是我沒有注意,但下一次,恐怕不是那麼容易了。伊師弟,好自為之吧!」
嚴御揮揮衣袖,倏然間就從湖心亭上消失,落在岸邊。伊寧盯著桌上未喝完的茶水看了半晌,笑意冷冽,嚴御,我瞭解你比你瞭解我多。
越重淵神色複雜地瞥了伊寧一眼,很快闔上眼眸,陷入了沉睡。
回去之後,伊寧仍在思索嚴御此番言語的用意,據他所知,嚴御並非衝動的人,相反,他還很圓滑,說話做事若無十分把握嚴御是絕不會行動的……今日卻無頭無腦地對他說了這麼一席話,著實讓伊寧覺得奇怪。
冷靜下來,伊寧把今日見到嚴御後他的所言所行回憶了一遍,又將這段時間天水閣中大大小小的事務細想了一番,他的心默默沉寂了下來。
莫非,和葉無雙有關?
由不得伊寧不多想,說實話,自葉無雙被帶回天水閣後,伊寧便一直在想,究竟什麼時候無涯會用葉無雙煉丹,前世他被放了不到一年的血就死了,這一生被放血的換成了葉無雙——他是不相信葉無雙也會是所謂的仙靈之血的,那到底是無涯沒有發現,還是葉無雙的血其實是有用的?
事情與伊寧想像的所差無幾。
嚴御離開湖心亭後,便怒氣沖沖地往萬象塔方向走,一直以來,伊寧對他都表現得既崇敬又畏懼,因而嚴御以為他只要恐嚇一番伊寧就會說出真相,誰知這傢伙的表現居然都是裝的!
嚴御越想便越覺得惱火。作為天水閣當仁不讓的大師兄,他一向認為自己的威嚴在弟子中深入人心,尤其是外門弟子,應該對他十分畏懼才是,縱然葉無雙之事讓他丟了臉,但對自己的掌控力,嚴御還是十分自信的。
想到此處嚴御便十分生氣,心下更恨葉無雙,若不是他借他的名頭鬧事,他又怎麼會失了威信?嚴御原本對將葉無雙獻給無涯煉丹仍有些愧疚,此刻心頭卻滿是報復的快感,恨不得再把葉無雙進獻一回。
他在湖心亭時尚有些怒氣,然而離萬象塔越近,他的怒氣便消散不見了。嘴角噙著一抹笑意,嚴御與一路見到的長老弟子不斷打著招呼,到了萬象塔門前,他面上笑意都看不見,只有一絲恭謹之色。
「陳師叔,弟子來晚了,不知可曾打擾了師祖?」
那陳師叔原有些不耐地守在門口,見來人是嚴御,此刻也換上了一副和善面孔:「是嚴師侄啊,師伯今日還跟我提到你,來來,快些進去。」
他雖長了嚴御一輩,但自身實力卻有些不濟,嚴御乃是三十七代弟子中的頭號人物,交好了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他本身就極會做人,不然也可不能被無涯親自帶在身邊,二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一會兒便顯得和樂融融。
嚴御進去後,那陳師叔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衝門前的黃臉老者喊了一句:「師伯有要事和嚴師侄談,儲師弟你莫要離得太近。」
黃臉老者低低應了一聲,把靠近門口的位置讓給了那陳師叔,才見他滿意一笑,昂首挺胸地守在門前,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這黃臉老者自是那時伊寧被罰打掃萬象塔見過的那一位,他在三十六代弟子中本就是個被人忽略的角色,僥倖煉成金丹,卻仍是不受重視,被派來看守萬象塔。他一向是個老好人的脾氣,旁人得罪了他他也不會太過計較。自從無涯選在萬象塔煉丹後,一向受無涯重視的幾個師兄便一門心思地搶他的活兒干,唯恐他哪裡做得好了得了無涯賞賜。
黃臉老者一直不在意這些,這陳師叔的表現就越來越過分,每天頤指氣使也就罷了,偏偏還專門把他往無涯看不到的角落裡擠,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嚴御進去之後,先在外間的丹室等了一會兒,隔了許久,他才聽到無涯低沉的聲音傳來:「進來吧。」
「是,師祖!」這一聲「師祖」嚴御叫得極其洪亮,帶著十分真心。
無涯正守著丹爐,細細地檢查著丹藥的成色。儘管他只穿著普通的布衣,但週身散發著的氣勢卻十分讓人心驚。他低頭看了一會兒,沖嚴御招了招手:「過來看看這丹藥的成色。」
嚴御走上前,看了幾眼爐中的丹藥:「師祖,都是上品的丹藥。」
無涯沉吟了一聲,道:「煉些八品丹藥倒是比先前容易了一些,但我觀近日的幾爐丹藥和先前煉的幾爐,雖然成色好了一些,但區別卻也不是很大。」
嚴御問道:「師祖的意思是?」
無涯瞇著眼睛,低聲道:「你採集過來的那滴血液確實不凡,但是你確定那是葉無雙的血麼?」
無涯和嚴御對視了一眼,下一秒,無涯從丹室飛身一躍,上來之後地上便多了一個形容憔悴皮膚泛著慘白的人,赫然是葉無雙無疑。
葉無雙的瞳孔已然有些渙散了,瞥見無涯與嚴御之後,他的視線集中了些許,下一秒,他眼眸中蓄起深沉的恨意,怒火幾乎要把嚴御灼燒乾淨:「嚴御……你……」
「轟!」
頃刻之間,葉無雙的身子就被無涯吸了過去,空中倏然間掠過一陣異樣的氣流,葉無雙的身影在空中晃了三晃,卻始終沒有落下。無涯冷笑一聲:「實在是聒噪!」
嚴御一直低著頭,不敢言語。
無涯問道:「嚴御,據我所知,這可是你養起來的玩意兒,我這麼做,你可會捨不得?」
嚴御搖了搖頭:「弟子既為天水閣弟子,自然只為天水閣著想,葉無雙本就是門中逐出去的弟子,與弟子再無干係。」
無涯滿意一笑:「既然不是本門弟子,又沒有了用處,那就交給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