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寧皺眉,出聲道:「這東西可以直接吃麼?」
然而思考了一番,他還是收回了快要脫口而出的斥責。人類修士有丹師輔助煉丹,將天材地寶的效用發揮到極致,而妖獸雖然天賦異稟,但在修道一途上的花樣卻是遠遠不如人修的,他們又怎麼會煉丹,怎麼會用法器,遇上寶貝,還不是吞吃了事?
他靜靜打量了一番白狐的情況,思忖著若是真有什麼異狀出現,他定然是要為這傢伙護法的。
白狐已然如人一般蹲在洞窟一角,閉上狐狸眼,陷入了苦修之中。伊寧在他身周布下一道禁制,隨後坐在一旁靜靜守著白狐。
異變是在一個時辰後出現的。
吞吃了褐色物之後,約莫一刻鐘的時間,白狐整個身形便擴大了數倍,尾巴也一條接著一條竄了出來,伊寧早已見識過白狐這般模樣,因而也不覺得詫異,反而更加仔細地盯著它,唯恐出現問題。
「滋滋滋滋……」怪異的聲音忽然在洞窟內響起,伊寧眸光一閃,一個箭步便躍至白狐身側,將它從頭到尾查看了一番。白狐長尾已由原先的三天長至五條,身形比之先前也大了許多……最讓伊寧擔憂的,卻是它極其不穩的呼吸與他體內爆發出的絲絲熱氣。
或許根本就不是一點熱氣,眼下的白狐,分明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火爐。
洞窟一角已被它龐大的身軀填滿了,白色的皮毛透著淡淡的粉色,伊寧略靠得近些,額頭甚至有細汗冒出。隨著時間越久,白狐週身的熱氣便越充沸,伊寧隱隱都有一種快被灼傷的感覺。
而觀白狐的模樣,眼下它定是非常不好受的。
那雙往日總透著不屑之意的眸子此刻緊緊閉著,精神無比的雙耳也是耷拉著,皮毛上的粉色仍未散去,反而好似比先前更深了一般。
伊寧正欲破開禁制,但在靠近的一瞬間,他又忽然遲疑了。
或許他應該選擇相信白狐。從它把他從血池救下來的一刻,伊寧就知曉白狐絕非普通的妖獸,而之後白狐極有靈氣的表現以及多出來的幾條尾巴更是印證了他的猜測……白狐既然主動吞下了那褐色物,說明它心中應該是有把握的,若是伊寧貿貿然出手,恐怕相救不成,反而於它有害。
伊寧握緊了拳頭,眸色漸漸銳利起來。他雙眼一眨不眨地鎖定著白狐,唯恐錯漏了分毫。
一日,兩日……洞窟內始終是一片晦暗不明的情形,到了最後,伊寧也懶得算計他究竟守了白狐幾日。他只知,在熱氣飆升至極點時,白狐整個身形膨脹到了一個難以想像的程度,汗水如同雨水一樣紛紛落下,甚至有許多滴到了伊寧身上,就在他以為白狐會出事的時候,它身上的熱氣卻是慢慢散去了,皮毛也回復了雪白的顏色,它的尾巴定格在五的數字,看起來就和初入洞窟時差不多。
但伊寧卻分明察覺到,白狐週身的氣勢比之先前不知強了多少倍。
心知白狐已經恢復了正常,伊寧心下稍安,卻還是不敢去休息,仍然坐在一旁守護著禁制守著這白色的一團。這一守,又是漫長的時日過去,
那雙綠色澄澈的眼眸是在某一天的早晨睜開的。伊寧感覺到清晨的氣息在他身周打著轉,正要去看看白狐的情形時,便對上了那雙綠瑩瑩的眸子。
伊寧心中一喜:「你恢復了?」
直到此刻,鋪天蓋地的疲憊感向他席捲而來,彷彿要把過去數日的損失都補償回來似的。他也卸下了所有心防,倚著牆壁,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他自然錯過了那道成熟卻又更加複雜的目光。
白狐——或許該叫他越重淵,越重淵從修煉中清醒過來時,便與那雙緊盯著他的目光正面相對。那眼神中有擔憂有欣喜,也有紅紅的血絲和難以言說的疲憊,那是越重淵此生以來見過的為數不多的純然眼神。修為跌落到最低點時,他自然沒有太多關於過去的記憶,但是憑藉著在這人身邊汲取到的力量,他的修為漸漸增長,關於過去的記憶也慢慢復甦了。
然而比之他的記憶他的身份他的修為,更讓他迷惑的,卻是身旁這已然入夢的人修。
為什麼這個人會守著他這麼久?
越重淵一向是孤傲的,於他而言,情緒是這世間最難理解的東西,他也不知曉,人類的七情六慾為什麼會那麼複雜。吞下九轉靈膏之後,他自己也沒有料到藥性居然會那麼強烈,強到以他現在的實力很難吸收,甚至還可能有性命之危……但就在他修煉到了最危急的關頭,他卻感覺到了一股無比熟悉的氣息,環繞著他緊貼著他,讓他腦子一瞬間沉靜了下來……然後,他就突破了。
自始至終,他都能感應到那股氣息一直陪伴著他。
那股氣息一點都不強勢,始終是柔和的淡淡的,就如同溪水一般,一點一點洗濯著越重淵的心靈,讓他有種被保護的感覺。
被保護?越重淵輕歎,他度過了無數歲月,從幼年起,便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但是潛意識裡有個聲音告訴他,這個年輕修士的力量儘管微弱得不值一提,但他確實是在竭盡所能地保護著他。
越重淵視線微微下移,聚焦著伊寧的睡顏。
因為數日的不眠與苦守,伊寧身上粗布衣服早已沾上了黑灰,唇角乾裂,甚至入睡時,他眉頭都是微微蹙著的。越重淵鼎盛之時男僕婢女不計其數,個個都是各族精挑細選呈上來的美人,但他分明覺得,便是那腰肢輕盈面目如畫的少年,也不敵入睡之人萬一。
這少年的肌膚透著瑩潤的光澤,眉眼雖非絕色,卻讓他覺得分外順眼,潛意識裡便有一種一口親上去的衝動。
親上去?!
越重淵被自己的想法驚呆了。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越重淵更加疑惑,自己並非好色之人,怎麼會有這樣的衝動?
難道是在伊寧身邊久了,為他的氣息所擾?
越重淵一張狐狸臉幾乎都要擠瘦了,都沒弄清楚方才突然而來的衝動究竟是怎麼回事。然而,他素日以來就極少思索這樣的事情,便也不再糾結,胡亂編了個理由自己騙自己,也就放過去了。默默縮回了自己另外長出來的四條尾巴,只留一條在外面,再蜷著身子,縮小再縮小,把自己團成一個球,安安靜靜地在伊寧身邊睡著了。
他還是覺得這樣躺著舒服,綠色的眸子睜了一會兒,很快閉上了。
越重淵並不知曉,很多時候,習慣是會成自然的。
伊寧這一覺睡了個天昏地暗。凡人界都傳修士能翻雲覆雨排山倒海,基本上所有傳奇的經歷都往修士身上套,修士雖然不是神仙,卻遠遠賽過神仙。這也是為何許多凡人擠破了頭都要把子孫送入仙門的緣故,別的不說,便是那些資質不好的修士在凡人界中都能呼風喚雨,不是被敬為國師就是被冠以「神仙」的稱號。然而,準確說來,真正有本事的都是盤踞一方的大能。
伊寧離那個境界還遠得很。作為一個小小的煉氣期修士,他還遠未達到無須休息的地步……因而醒來時,看到自己腫了半邊的臉,伊寧也沒有太過驚訝。敷了一點藥渣在臉上,再洗淨,腫自然也就消了。
站起身來時,他踢到了白狐露出來的軟肚子,小傢伙哼唧了兩聲,卻還是不肯睜開眼睛,仍然呼呼大睡著。它這模樣,竟好像比伊寧這個幾天沒睡的還要累。伊寧無語地瞥了它一眼,也就由著它去了。總之他是人,不是狐狸,他不能拿人的那一套準則來要求一隻狐狸。
洗臉洗到一半,狐狸就醒了,狹長的眼睛露出了一條縫,卻只肯躺著,不想爬起身。
伊寧洗乾淨臉,眼光掃到自己髒兮兮的衣服和手臂……作為一個非常重視自己外表的修士,他表示,髒污是最不能容忍的東西。
乾脆使出法術將自己全身上下清潔了一番,換上新的衣袍——當然這一切都沒有避著某只躺著裝死的動物,伊寧看著此刻的自己,唇角勾起一個滿足的笑容。
他把動物看成動物,動物卻不是真正的動物,就在伊寧換下衣服的剎那,白狐狸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綠眸時而睜開時而閉上,越重淵不斷警告著自己不要胡亂看,但眼睛卻彷彿不受控制一般死死盯著那光潔無暇的後背,心中默想著,身前又該有著怎樣的風情。
伊寧動作極快,越重淵睜眼閉眼的瞬間,他已經換好了衣服。越重淵不斷鄙視著自己,心頭的疑惑卻更深了。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