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執事長老卻不知道，外院弟子一個個避之唯恐不及的活計，卻是現在的伊寧滿心滿眼想要拿到的。
萬象塔？伊寧眸中閃過一絲璀璨的光彩，外院弟子，不，或許整個天水閣上下，都沒有一個人比伊寧更瞭解萬象塔，便是在天水閣苦心經營了數百年的無涯都不如，因為他正是在萬象塔被關了半年，那暗無天日的地洞，就是伊寧最後的歸宿。那半年中的每一分每一秒伊寧都在備受折磨，那半年的記憶，於伊寧而言，甚至比人生的前二十年還要深刻。
伊寧輕輕摩挲著自己瘦弱的手臂，白皙光滑，沒有一點粗糙的痕跡，任誰都想不到，將來它會變成那般可怖的模樣。
所以，他真的該去一趟萬象塔，提前收點利息。
伊寧推開了破舊的木門，一眼便看到熊霸毫無形象地歪在木椅上，可能是怕硌著脖子，他特意在椅背上墊了一小塊布片，伊寧走到他身邊來，他都一點感覺也沒有。
天水閣雖是丹界三大宗門之一，但擇取弟子還是以天賦論，不考慮其出身。天水閣弟子中有伊寧這等小家族出身衣食無憂的弟子，自也有熊霸這樣一文錢都要攢著花的普通人家出身的弟子。熊霸雙親都是山上的獵戶，機緣巧合便拜入天水閣，成了外門弟子中的一位。
而修仙，是要花錢的。
雖花的不是金銀，是靈石，可靈石也不是那麼好得的。
伊寧入天水閣前，家中父母已為他背下幾塊中品靈石，兌換成下品，也有幾百塊，足以供應他在門中的暫時花銷。而熊霸卻是要實打實熬出來，每一筆靈石，都要通過宗門任務獲得。
伊寧出去接水洗了把臉，回來的時候熊霸已經醒了，正瞪著一雙大眼迷迷糊糊看著窗外的天色：「都這麼晚了啊！」
心知自己睡久了，可他還是打了個呵欠。隨意轉了轉脖子，他終於發現了換了衣服靠在一邊木塌上讀書的伊寧，結結巴巴開口：「你，你回來了？」
伊寧點了點頭。他身上仍披著外門弟子的服飾，天氣有點熱，他沿窗而坐，衣襟微微敞開了一些，露出胸前一大片雪白的肌膚。
熊霸只覺得今日的伊寧平易近人了幾分，略略靠近，問道：「你被長老罰了？」
伊寧將書放到腿邊：「嗯，去掃萬象塔。」
熊霸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眼珠子都快登出來了：「萬象塔？！」
伊寧仍是不在意地點點頭，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對比熊霸的焦躁，就好像那個被罰去掃萬象塔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他捧起了手中的書，一頁一頁重新翻了起來。這書足有三指厚度，其上還飄著一股淡淡的竹香味。熊霸粗略瞥了一眼，發現是門中弟子都要學的《萬藥譜》，便也沒有多加注意。
熊霸打開門出去，再回來時，他兩手捧著兩個大大的木盒，裡面擺著饅頭雞蛋鹹菜，熊霸取了那個饅頭稍微多一些的，將另外一個盒子推給伊寧：「吃吧。」
伊寧微笑道謝。
熊霸被他笑容閃的晃眼，默默看著兩個食盒裡的飯菜數量，想了想，又取了一個雞蛋放進伊寧碗裡。
伊寧吃飯的姿態極其優雅，動作不快也不慢，手指執著木筷，就好似這面前的是一桌美味佳餚，而非粗糙的饅頭鹹菜。熊霸看著他，想想自己的姿態，有些不好意思，手上的動作也漸漸放緩了下來。而且雖已經同室幾個月，但真正同桌吃飯，這還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
先前熊霸還會怨念伊寧高傲，但就這一會兒，他倒是想通了。無怪伊寧不願與他混在一處……他們二人分明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熊霸甚至想，全宗門聞名的那位大師兄嚴御若是在此，姿態恐怕也不過如此了吧！
伊寧吃完了饅頭，看了看碗裡多出來的一個雞蛋，想了想，還是把它又送回了熊霸碗裡：「我飯量小，吃一個就夠了，這個還是你吃了吧！」
圓滾滾的雞蛋躺在熊霸碗裡，他見伊寧神色平靜，並沒有什麼嫌棄的模樣，「呵呵」笑了一聲，把雞蛋剝開吃了。
外門弟子的伙食質量比起內門弟子差了太多。不過天水閣也不會在吃食上面剋扣弟子，數量供應是足的，就是只能讓人吃飽而已。內門弟子就不同了，丹界以煉丹聞名，各宗門中均有大量的靈田種植藥植靈谷，內門弟子所食的，便是靈谷靈米，且製作極為精細，那靈谷吃下後，在丹田處會產生一股熱量，於修行亦有助益。
那是外門弟子萬萬比不了的。
吃完飯，伊寧捧著《萬藥譜》，一目十行地翻看著。上一世他的修為在築基後期，煉丹術亦是介於丹師與大丹師的水準。上一世他或許會為自己的煉丹術驕傲，但這一世，想真真正正把無涯打落地獄，他還遠遠不夠資格。
熊霸靜坐一旁的墊子上，練著天水閣的基礎法訣《天一生水訣》，只覺悟了不知多久，還是沒有辦法如同門一般感應到靈氣的存在。百無聊賴下，他乾脆也翻出《萬藥譜》，像伊寧那樣用心地看了起來。《萬藥譜》上俱是各樣靈植的圖樣與功效，見伊寧看得那麼認真，熊霸也不好意思躲懶，只能照著字念著那些讓他頭腦發昏的解釋。
看久了，那些藥材好像也沒那麼難辨認了。
第二日天沒亮伊寧就醒了，將自己全身上下拾掇一番，他也沒有吵醒熟睡中的熊霸，逕自去屋後練了一會兒拳。過了片刻，執事長老手下名為空行的弟子便過來尋他，遠遠掃了伊寧一眼，空行傲然的腦袋好似要昂到天上去，別說像上次那般喊著師兄，這次他便是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伊寧師弟，萬象塔一層便在此處了，你莫要到處亂跑，省得衝撞了哪位長老。」空行憐憫地瞥了伊寧一眼，「好好表現，莫要墮了我們外門的名聲。」
伊寧卻是眉眼含笑：「多謝空行師兄指教。」
「好說，好說。」空行擺了擺手，鼻間發出一聲輕哼，卻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萬象塔那地方，豈是好去的？
空行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伊寧視線之中。此刻天空已然亮了大半，東邊天際處，朝霞升起，漸漸映紅了整片天空。萬象塔的輪廓在晨光下逐漸清晰了起來，青石牆壁，朱色簷尾，與朝霞相輝呼應，縱然人跡罕至，卻有一股巍峨的氣勢。伊寧深深吸了口氣，清空腦內關於這座建築的不堪回憶，這才邁著步子，神色堅定地自後側小門進入。
「本門弟子？」守門的是個臉色蠟黃的老者，他核對著伊寧的鐵牌，又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通，「年紀也不大啊！」
伊寧訥訥應了一聲，黃臉老者觀他面色，也大概猜到了他為何而來。當下將鐵牌還給伊寧，輕歎了聲：「你隨我來吧。」
伊寧乖巧地跟在他身後，一路低著頭，不東張西望，眉眼間也全無怨懟之色，看起來就像一個不小心誤入萬象塔的弟子。
門被一層層推開。行至第四扇門時，黃臉老者伸出手來，挾起一陣風聲。下一刻，一層薄霧般的壁障便有如清風一般消散，面前的景物也敞亮了起來。
伊寧卻深知，黃臉老者這一手看似簡單無比，但沒有金丹期的修為，卻絕無可能做到。伊寧正在沉思間，懷間卻忽然多了一物，他低頭一看，一個晶瑩剔透的靈牌便突兀地出現在他懷中，摸起來隱隱還有溫熱感。
「你以靈牌觸禁制，禁制便會自動打開。不要去二層三層，每日將丹爐清理乾淨後，也將丹室灑掃一遍。」他看著伊寧一副受教了的模樣，歎了口氣，「若是真遇到什麼麻煩的話，就摔碎這個靈牌，我自會出現，救你一命。」
伊寧仍是一副不解的樣子，口中道：「多謝這位長老。」
黃臉老者微微歎了口氣，也不給伊寧反應過來的機會，便逕自消失在門外。
孰不知，門內的伊寧輕撫著手中靈牌，感歎著這黃臉老者倒是個好人。可惜前世的他，卻始終沒有遇上過一個好人，這天水閣甚至整個修真界，好人都太少太少。
好人不長命，並非只是一句感慨。
一層之中有十數間丹室，伊寧需要打掃的只有四間，這個活兒並不算重。他需要注意的，只是清掃時千萬不要出現問題。這些處在瘋魔狀態的修士可不會顧慮什麼，若是有什麼人影響了丹藥的質量，身首異處都算是輕的。
唰唰唰掃了一個多時辰，四間丹室就被伊寧清掃得乾乾淨淨，丹爐也俱是泛著亮光，便是爐蓋下的一點殘渣也被清理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