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什麼?」
凌風的呼吸,不覺間吃力了起來,原本戰勝了妖魔的歡喜,不知何時從他的臉上褪去了。
「有什麼地方不對呢?」
凌風緊緊地盯視著呈現出暗藍色,渾濁泛著白色泡沫的河水,似要從中看出一朵花兒來似的。
正值雲開霧散,躲了半宿的明月悄悄地探出了頭來,向下瞥了一眼。
清冷的月光掃過了這片水域,在起伏的波浪映襯下,連那月華都無法揮灑得均勻,遠遠望過去,就好像是斑駁的染色不均的布料,又似……
凌風霍地一下,抬起了頭來,眼中閃過了一抹駭然之色。
他終於知道,什麼地方不對了;
他終於明白,他在擔憂什麼了。
此時明月照大江,波濤不肯休,月色斑駁影子,恰似一張大網,宰割了整片水域。
望著這般彷彿天心在暗示,在提醒似的水面上景象,凌風一直繃緊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一直讓他隱隱覺得不對的,不是其他,就是那如眷戀主人的寵物般不住舔舐著他腳背的渾濁河水。
這片水域,本就是河水澄清,水秀山明的地方。此前河水的渾濁,是妖魔存在之故,是妖氣瀰漫之故,現在妖魔殞身於凌風劍下,又是什麼,讓河水無法泛清,甚至愈發地渾濁呢?
答案,再明顯不過了。
「你果然來了!」
「還選在這個時候!」
一切的念頭,一切的想法,都如那只是露了一下面就重新縮回了雲彩的月亮般,只是一瞬間,就閃過了凌風的腦海。
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裡後,凌風一手仍然拄在劍上,支撐著他空乏的身體,另外一手伸出,向著水龍王曹憾招手。
他想要大聲地喊出來:「有危險……快回來……離開水面……小心……」
諸如此類的什麼,總之是讓那個男人趕緊從那該死的水裡面離開。馬上!
會從口中喊出來的話具體是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因為凌風壓根就沒有機會,將他想要說的話喊出來。
凌風的手剛剛伸出去,嘴巴剛剛張開,一直面帶著微笑,踩著水向著水寨走來的水龍王曹憾臉色瞬間大變。
沒有人能形容這變化來得有多快,有多突然,就好像滿懷期待地嚥下了一口飯菜,你的舌頭卻告訴你裡面放了不下平時的十倍那麼多的鹽一樣。
也沒有人能形容那種變化,是怎樣的不敢置信,是怎樣的不能甘心,是怎樣的驚慌失措……
尤其是那種慌亂,就好像是十幾歲的孩子,生平第一次落入了水中一樣。
「撲騰~撲騰~撲騰~」
包括凌風在內,所有人都在呆呆地看著這一幕,看著數十年稱雄水上號稱水中無敵的水上?水上豪傑,看著能掌控整片水域,壓得妖魔無法借水之力的水之主宰,如不會游泳的孩子一般,胡亂揮舞著手臂,咕嚕嚕地沉入了水中。
還露在水面上的,只有曹憾仗之橫行萬里出雲峽水域的龍王釣。
這支片刻前還威風凜凜,釣起數十條水之蛟龍絞殺妖魔的神兵,此時如同沉沒船舶露出在水面上的桅桿一樣,看上去是那樣的淒涼。
凌風伸展出去的手掌下意識地握住,似是在繼續未完的動作,要將水龍王曹憾召喚到岸上來一樣。
龍王釣下,水花撲騰,單單從那沸騰一般的河水情況,就不難知道下方是怎樣的掙扎。
沒有其他存在出現在那裡的痕跡,一代水上驕雄,似乎真的是溺了水,在如對他來說羊水般的存在的水裡面,溺水!
「不~~~~」
「龍王~~~」
「怎麼回事?!」
「快救他!」
「妖魔不是死了嗎???」
……
所有人,從那剎那的驚駭與震撼中回過了神來,不,也可以說還是在慌亂中,不同的是這慌亂從呆滯轉為由言語宣洩了出來。
所有人,都在瘋狂地叫喊著,可能與不可能,有理與無理,誰他媽的還管這些?
從絕望,至狂喜,到驚駭,再到如更深的恐怖與絕望驀然降臨了下來,不管是武者還是漁民,沒有一個人的表現比起剛剛斷奶的孩子遍尋不到母親時候要好到哪裡去!
只有凌風,沉著臉,如斑駁的,遍佈了青苔的古井一樣,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沒有人知道,他多少次想要舉步,邁入那片水域當中;沒有人知道,他的拳頭握得似那樣的緊,有那麼一剎那,他幾乎覺得要將人皇劍的劍柄都給握得粉碎。
而這所有一切,都只發生在頃刻之間。
從水龍王曹憾沒頂,到凌風發出第一個吼聲,相距只有不到區區一兩個呼吸的時間。
「躲好!」
「全都給我躲好!」
凌風大吼著,恍惚間,如斑駁的古井中爆發出了瀑布逆流般的景象,衝散了夜的陰冷,也驚醒了所有人。
「啊~」
尖叫著,慌亂著,憑著人的本性,不管是武者還是漁民們,下意識地聽從了第一個同類的指揮,不少人甚至連發出聲音的人是誰都沒有注意到,便四處躲避了起來。
凌風喊出了那句話後,便閉上了眼睛,旋即再睜開,眼中的痛苦、憤怒、瘋狂收斂到了最深處,留下的只有一片深邃與冷靜。
正是這冷靜,讓他沒有本能地踏入水中,以求能救得水龍王曹憾一命。
正是這冷靜,告訴凌風,那個念頭完全是妄想,是決計不可能的事情。
水龍王曹憾,這龍王之名,豈是虛妄?早在到來這水神漁寨之前,凌風就知道他在水中,不是這頭老龍王的對手。
片刻之前,他更是親眼看到老龍王發威,輕而易舉地就將對這條大河,方圓數里水域掌控的權力從妖魔的手中奪了下來,並以之為矛,險些擊殺了妖魔。
其對水本身的力量、掌控,遠遠超過了凌風,甚至超過了凌風前世今生加起來所見過的絕大多數人。
就是這麼一個存在,卻在一瞬間被剝奪了所有的力量,變成了一個不會游泳的孩子般,手忙腳亂地沉入了水中。
這一幕,是何等的熟悉!!!
凌風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個景象,那是水龍王曹憾一掌壓下,水牆轟然塌陷的一幕,恍惚間,那一幕似與前的一幕重合在了一起……
事實上,兩者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被剝奪了對水掌控權力的人,換了一個對像罷了。
而且,這次的剝奪,更徹底,徹底到了連在水中生存的權力都沒有了。
「恐怖,無限的恐怖!」
「這個古神,是水之古神,就像古神龍魔是火之古神一樣。」
「這尊水神在水方面的造詣之高,甚至還超過了能在岩漿中沉睡的古神龍魔!」
想到這裡,凌風忽然驚醒了過來,他聽到了一聲聲「嘎吱嘎吱」的異響,隨即吃驚地發現,這是他咬緊了牙關,發出的切齒聲音。
「我必須忍!」
「我必須等!」
「還不到時候,忍,等,忍耐,等待!」
「只是老龍王……」
凌風很想閉上眼睛,很想別過頭去,但他最終還是僵硬著脖子,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河面上,發生在所有人面前的一幕。
三個呼吸的時間過去了,龍王釣傾斜著,向著河中心對某處漂流了過去。
在龍王釣下面的水裡面,水依舊在沸騰,依然能看到劇烈的掙扎,只是越來越輕微,就彷彿是從萬仞高山上砸下來的瀑布撞擊深潭,與從屋簷上垂下來的雨水砸在水窪裡的響動之間的區別。
「龍王~~~」
凌風整個人都僵硬了,強迫自己看著那裡。
那原本能將他驚醒過來,讓他毛骨悚然的切齒聲音沒有了,不是他不再強自忍耐,而是牙關咬得太緊,以至於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
不止是凌風一人,整座水神漁寨,鴉雀無聲,所有人所有目光所有心神……都在同一個地方,集中於一個點上。
忽然,猶如是旗旛在搖擺,龍王釣在水面上的部分忽然前後搖擺了起來,隨後猶如釘住了一般,猛地一下就不動了。
任風浪在加劇,任激流在衝擊,龍王釣就那麼筆直地豎在那裡,紋絲不動。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龍王釣的下方,沸騰一樣的水況漸漸平息了下來,汩汩水泡冒出,便是最後的異常了。
在剩下的時間裡,龍王釣下的水面,與整條大河上任何一處水面沒有任何的不同,一樣的渾濁,一樣的風浪,一樣的陰沉……
「龍王……」
不用看見任何東西,每一個看著這一幕的人都知道,那個裹挾著一江之水,壓制住妖魔,讓一眾武者和漁民能夠活著上岸的水龍王曹憾,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
「呼~~」
「吸~~」
「呼~~吸~~~」
水神漁寨裡,出現了一個詭異的聲音,緊接著氣流的湧動,天地元氣的歡呼,凌風就這麼紋絲不動地站在岸邊,麒麟臂握緊了拳頭,人皇劍橫到了胸前。
依著凌風的話向著水神漁寨裡面躲避進去的漁民和武者們,看著這個背影,驀然地,就好像在看著一座堤壩,頑強地阻攔住了洪水不住拍擊、奔湧的腳步。
「凌風凌少帝!」
「我們還有凌風凌少帝!」
水龍王曹憾以無聲的震撼方式隕落,讓剩下的所有人,將希望全無保留地寄托到了凌風的身上。
他們還有凌風。
他們,也只有凌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