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卡,戎卡,你怎麼了?」
戎德勒、戎扎、凌風等人,盡數圍攏了過來。
在他們的中間,在崎嶇窄小得只容得下一個人通過的石階上,那個叫做戎卡的遺民倒下後抱著兩條腿滿地打滾,臉色刷地一下慘白,卻連叫都叫不出聲音來了。
凌風上前,只是大略一摸,臉就不由得沉了下來。
「腿斷了。」
「他只能走到這裡了。」
凌風站了起來,歎息著說道。
他知道,其他的遺民也清楚,這個戎卡是太過勞累,身體透支太過嚴重,已然到了極限,才會無緣無故地就受了這樣的重傷。
凌風的話音剛落,他便看到戎卡的眼中,淚水汩汩而出,在染滿了塵灰的臉上,帶出了兩道溝壑。
雙腿斷折的痛苦,都沒有讓他流淚,不能繼續前行的消息,卻讓他眼中的神彩一下子暗淡了下來,一片死灰顏色。
這,已經不是第一個掉隊的人了。
遺民中走出一人,背上了泣不成聲的戎卡,蹣跚地前進著。
當他們走到下一個遺民聚居點的時候,就是戎卡天路之行走到了盡頭,他只能被留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夥伴們繼續前進。
類似的事情,已然發生了不止一次。
在這艱難的山道上,各種艱難困苦接踵而至,除了第一個逃跑的人不算,戎卡已經是第四個無緣無故受傷掉隊的了。
真正還能繼續前行的,只剩下了六個人:
凌風、戎德勒、戎扎、戎埂、戎火旺、戎長亮。
……
暴風雪在呼嘯著,凌風等人來到了最後一個遺民聚居點上,再往上,就是整條天路最後的一段路,也是最艱難的一段路。
站在聚居點,一個小村落外,遙遙地已能看到高聳入雲的連綿大山頂部,隱約可見皚皚白雪覆蓋著的山巔。
漫漫雪域,是生命的禁區,橫亙在眾人的眼前,不可逾越,不可攀登,不可褻瀆。
在看到這一幕的第一眼起,凌風心中就閃現出了一個念頭,知道那將是比之前所有的加起來還要困難、艱險上無數倍,真正的考驗所在。
這一刻,是戎德勒等遺民,第一次正面看到乞活聖山山巔的真面目,然而他們並沒有人像往常一樣,激動得淚流滿臉,伏地跪拜。
沒有人,有這個心情。
當這個聚居點的遺民們熱情地迎了上來後,凌風等人充滿地走了進去,尋了一個房子,將背著馱到了這裡戎長亮安頓下來。
當夜,戎長亮最後一點生命體征消失,安詳地在睡夢中逝去。
沒有人太過悲傷,不是無情,而是習慣。
在戎長亮逝去後,整個朝見隊伍,只剩下了凌風、戎德勒、戎扎,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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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埂、戎火旺,再加上剛剛的戎長亮,在先前的那段路程中,一個個耗盡了最後一點生命力,或安詳地永遠地睡在了某個聚居點,或是突然地倒地,再沒有能呼吸,或是毫無徵兆地跌落了棧道,墜入了深淵之中,再沒有了聲息……
處在這個特殊的位置,為整座乞活聖山上最後一處聚居點,當地的遺民們多少年不知道見證了多少次朝聖,早就對這種犧牲見怪不怪了。
他們以最崇高的禮節安葬了戎長亮,隨後就是如前的熱烈款待。
這幾個月來,凌風的身體飽經了風霜,最後一點年少無法掩飾的稚嫩被抹平,皮膚變成了古銅顏色,兩曬也浮現出了高原的紅色,看上去與遺民們已然沒有什麼兩樣了。
他如遺民們一般,用戎族的語言回應他們的問候,舉止言談,皆無二致,竟是沒有人看出來凌風不是一個遺民而是一個中土人。
戎德勒老人與戎扎,經過這麼長時間與凌風的相處,也早就將此淡忘了,沒有人特意提起,一直到了凌風等人離開,繼續踏上了朝聖的道路,也沒有人知曉裡面有一個中土人士。
……
三天後,凌風、戎德勒、戎扎,踏入了雪域範圍,似是聖山對他們的考驗一般,第一時間迎接他們的就是狂暴的暴風雪。
狂風在呼嘯,雪大如席,在這樣的天氣裡面,艱難地向上攀爬,每一步都是艱難地拔出腳步從厚厚地積雪中,下一刻又會深深地陷入進去。
他們三個不得不一個牽著一個,瞇著眼睛,頂著狂風與暴雪在前進。
即便是在這般惡劣的天氣裡面,戎德勒與戎扎依然是保持者三步一跪拜的方式,艱難地在前行。
當天夜裡,天氣持續惡劣,並且有加劇的形勢,眼看著連休憩的地方都沒有,戎扎一張小臉凍得鐵青無血色,在風雪中瑟瑟發抖。
凌風皺著眉頭,挖開了積雪,鑿開了冰層,砌出了一座冰屋,供他們三人暫時棲身。
夜裡,睡夢中,戎扎渾身紅赤,散發出來的溫度,將貼身靠在他身邊的戎德勒和凌風驚醒。
他病了!數月的苦行,透支的身體,惡劣的天氣,終於擊倒了這個想要成為山一樣男人的少年。
凌風徹夜照顧,以冰雪擦拭,給他服下了戎德勒老人所攜帶的最後蠻藥。
這一切,到底都是無用。
當天放晴,暴風雪漸止的時候,戎德勒老人已經坐在了戎扎的面前,以遺民的語言,念詠著無法理解的禱詞。
這段禱詞凌風聽過,不僅一次。
每當,朝聖的隊伍當中,有人身死的時候,戎德勒老人就會停留下來,將這篇禱詞念詠一遍,似是超度,又如祝福,希望他們來生,還能再走上這條天路,並最終達到了盡頭。
「他還沒死呢!」
凌風無名火起,第一次衝著這位可敬的老人怒吼著。
戎德勒老人不以為杵,只是既憐憫,又欣慰地看著面紅如血,呼吸粗重無比的戎扎。
凌風的胸膛在劇烈地起伏著,拳頭握得緊緊的,若是他一身修為仍在,但是這情緒劇烈起伏散發出來的氣息波動,就足以摧垮這座冰屋子,掀去厚厚的雪層。
他默默地蹲下來,將手放到了戎扎的額頭上,腦海中浮現的儘是在這過去的日子裡,戎扎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各種走完了天路後要到外面去看一看的憧憬……
凌風心裡清楚,戎扎熬不過這一關了。這不僅僅是相信他自己的判斷,更多的是相信戎德勒老人的判斷。
戎德勒老人頭頂上噴薄而出的靈光,已然足足有七尺上下,彷彿在他的頭頂上,還有另外一個戎德勒,在慈祥地微笑。
這樣的精神力量,衍生而出的感應,決然不在強大武者的靈覺之下。
戎德勒老人既然念起了禱詞,那戎扎的生命,也定然是走到了最後時候。
正當凌風的手放在了戎扎的額頭上時候,昏睡了一整夜的少年忽然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很明亮,如天上的星星,閃爍出來的光是如此的純淨,勝過了最美麗的雪花結晶。
「迴光反照……」
凌風眼中一酸,清晰地感受到了戎扎的生命氣息在不住地衰弱著。
「我們是不是到了?」
戎扎的精神前所未有的健旺,他吃力地舉起一隻手,似是要捉住什麼。
「我看到了,看到了聖台,看到了元祖,他還在對我笑呢~~」
「我看到了,戎長亮、戎火旺他們,我們一起都到了,啊,戎富察那個逃跑的懦夫也到了,對不起富察大哥,戎扎不該罵你是懦夫~~」
「我聽到了,姆媽誇我了,說戎扎是一個男子漢了,一個像山一樣的男人~~」
「我們一定是到了對不對?」
戎扎突然握緊了凌風的手,發亮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凌風,臉上有著單純、滿足的笑容,純粹得讓人心疼。
眼看著,戎扎的瞳孔在一點一點地放大,他眼中的神采在飛速地消失,凌風深吸了一口氣,壓住了所有的酸澀,摸著戎扎的頭說道:「戎扎,是的,我們到了,我們都到了。」
「你是一個男子漢了,山一樣的男人!」
戎扎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也定格在了這一抹欣慰。
「啪∼」
緊握著凌風的那隻手,無力地垂落了下來。
同一時間,戎德勒老人的禱詞,也恰恰好念到了盡頭,冰屋之中,陷入了一片沉寂。
……
「轟∼」
冰屋倒塌,成了一個混雜著冰雪的墳塚,裡面埋葬著一個想要成為山一樣男人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