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上山朝見的第一日,過去了。
一天下來,到了晚上休息地時候,凌風靠在一棵枯樹上,只覺得肌肉酸痛,骨骼顫抖,渾身上下都在一抽一抽的,保持不動還好,稍稍有點動作,酸與痛的感覺就蔓延開來,百倍擴大。
凌風無法動用半點真元,純粹以身體的力量支撐下了,這種辛苦,更勝過往日練武時候無數。
他猶自如此,況乎那些遺民?
這時候那個老人家戎德勒,就取出了早已準備好的一個陶土瓶子,在一個個遺民身前走過,說了些什麼,又從陶土瓶中倒出了些液體到他們的手中。
最後,戎德勒老人走到了凌風的面前,將陶土瓶遞了過來,道:「年輕人,這是我們遺民秘製的蠻藥,你用它擦熱痛楚的地方,就會好受一些了。」
凌風先前親眼看到戎德勒老人給他的族人們,都只是小心翼翼地倒上了一點,可見這東西的珍貴,現在卻將其整瓶遞到了其面前。
只是稍稍一過腦子,凌風就知道戎德勒老人在顧忌什麼了,笑了笑不接那陶土瓶子,而是如那些遺民般,將手掌攤開在他的面前。
戎德勒老人一怔,旋即菊花綻放般地一笑,點了點頭,如對待那些族人般,同樣在凌風的手上倒上了一些所謂的蠻藥。
等他離去後,凌風將掌心中一小灘琥珀色的液體放在鼻前嗅了嗅。
「好藥,怕真是遺民一直流傳下來的。」
凌風不管前世今生,都是見慣了好東西的,只是聞了聞味道,就知道這所謂的蠻藥到底是什麼東西了。
實質上說來,這蠻藥就是藥酒的一種,不同的是其中蘊含了強大的藥力,舒筋活絡化瘀之餘,藥力能直接滲透入骨骼強健筋骨,更能深入臟腑中祛除濕毒和寒氣,溫養五臟。
學著那些遺民的模樣,凌風也以蠻藥擦熱週身上下,頓時融融暖意,由內而外,閉上眼睛不似在潮濕陰冷的沼澤中,倒更像是浸泡在溫泉裡一般。
「呼~~」
好半晌,凌風長出了一口氣,這才覺得重回了人間,一日的疲倦,稍稍消解。
「怪不得那些遺民能堅持下來,原來除了信仰之外,還有這樣的支撐。」
所謂的苦行,是以身體上的苦痛,來得到靈魂的釋放,心境的開闊,精神上的純化……
在所有的前提,卻是不至於為這痛苦所摧毀。
戎德勒老人的蠻藥,就是起到這個作用。
凌風站起了身來,看到戎德勒老人從他的身邊離開後,半點都沒有閒下來,把那些遺民們一個個從地上挖起來,嚴厲地讓他們尋找乾燥的木頭,搭建起臨時的居所。
在這蛇蟲鼠蟻遍地的所在,沒有那樣一個居所?居所,就連最基本的休息都無法達到。
看到那些遺民們,辛苦地努力了好久,才從地上爬起來,加入了搭建的隊伍裡面,凌風就暗暗搖頭。
「看來,即便是有蠻藥之助,他們之中,真正能走通這條天路的,十不存一,其他的……」
凌風沒有繼續想下去,同樣走了過去,加入了搭建的隊伍。
……
第二天,第三天……
一直到了第五天。
凌風與遺民們走入了沼澤,已然過了五日之久。
在這五日間,初冬的沼澤處天氣陰晴不定,時而狂風暴雨飄雪,時而烈日當空曝曬,置身其間,只能承受這一切。
更要命的是,無論是凌風,還是那些遺民們隨身攜帶的乾糧,早在昨日就已經耗盡了。
清水,亦是如此。
連續五日的痛苦,也讓凌風漸漸地有了一種麻木的感覺,從**,到精神。
有時候大雨下來,他就張大了嘴巴承接雨水,道旁的野菜,亦可拿了充飢。
幾日艱苦的跋涉,那雙芒鞋早就泡得稀爛,身上的粗布青衣也顯得襤褸,凌風學著那些遺民模樣,赤足行走在沼澤地裡,卻也自在,只可惜沒有他們身上那種棕樹皮混雜著野獸絨毛編織而成的蓑衣,倒有些遺憾。
第五天日落時候,歇息下來的凌風無力地將泥濘的兩腳放入積水中,整個人躺在地上,動也不想動一下
了。
強烈的疲倦與痛苦如潮水般一**地湧過來,伴隨著它們到來的,還有聲聲「放棄吧……放棄吧……放棄吧……」的蠱惑。
「我到底在堅持什麼呢?」
「這條路的盡頭,真的有我想要的東西嗎?」
「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念頭,我就要承受這樣的痛苦十日,一月,三月,半年……」
「值得嗎?」
一念放鬆,無數個軟弱無數個借口,隨之浮現了出來。
那聲聲「放棄吧」的蠱惑,更如空谷回音般,轟然在凌風的腦子裡迴響。
「放棄?!」
凌風的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怒吼,屬於慈祥的戎德勒老人的怒吼。
在那一瞬間,凌風幾乎以為這聲怒吼是衝著他而來的,整個人一激靈,從疲倦裡的軟弱中擺脫了出來,循聲望去。
只見得平日裡溫和的戎德勒老人在指著一個乾瘦的遺民青年大吼出聲:「你說放棄?既然踏上了這條天路,就再不能回頭,元祖在看著你,你的祖先在看著你,你難道想在他們的面前當一個逃兵?你還配當一個戎人嗎?!」
外人稱呼他們為遺民,在外人面前他們也是如此自稱,可他們還有另外一個族名,指元祖人皇戎為名,他們是戎人,第一代人皇的苗裔。
「我……我……我……」
「嗚嗚嗚~~~」
那個乾瘦的遺民低著頭,說不出話來,最終嚎啕大哭,持續的,沒有間隙的,看不到盡頭的痛苦,已經讓他近乎了崩潰。
看到他再提什麼放棄,戎德勒老人蹲了下來,在乾瘦青年的耳邊說著什麼,似在安慰,又如鼓勵。
「哼!」
「戎富察真是一個懦夫。」
窸窸窣窣的響動在凌風的身邊響起,緊跟著就是一聲略帶著公鴨嗓的聲音傳來。
凌風轉過頭去,看到遺民中年紀最小的,應當是只有十二三歲上下,還在變聲期的那個少年人撇著嘴巴,蹲在了他的身邊。
「戎扎,你不覺得痛苦嗎?」
凌風笑了笑,摸了摸這個孩子的頭。
這五日來,凌風與這個叫做戎扎的孩子也算是混熟了,每天休息時候,戎扎總會跑過了,聽他講講外面的故事。
「我長大了,別摸我頭。」
戎扎氣鼓鼓地閃開,接著說道:「痛苦?我才不……」
他話說到一半呢,就看到凌風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由得垂下了腦袋,低聲道:「苦。」
凌風繼續追問:「那你為什麼堅持?」
「我……」
戎扎撓著腦袋,好像不知道怎麼措辭,好半天才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只是姆媽從小跟我說,戎扎是男人,男人就要像山一樣,不能倒,再苦再累,都不能倒。」
「所以戎富察是一個懦夫,他都還沒倒呢,就想逃跑。」
戎扎說完,挺直了小小的胸膛,好像這樣就能說明他是一個男人一樣。
凌風默然,戎扎姆媽那樸實的話,也同樣如山般,壓在了他心上。
「男人,如山!」
「縱是狂風,哪怕暴雨,何人曾見那山,退卻半步?!」
「山都不退,我凌風豈能退?!」
凌風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站了起來,筆直似樹,不動如山。
他並沒有去懊惱什麼,反而更加地明悟了一些東西。
真正的堅強,並不是頑石一塊,無縫無隙,過剛同樣易折。
實質上,痛苦、疲倦,都會導致軟弱,就如再好材料打造的寶劍,彎折了過久一樣會疲勞無法復原一般。
一時的軟弱想法,並不是罪,只要不被這軟弱擊倒,那就是男人,就是沼澤盡頭那座怎麼看都看不頂的巍峨高山。
在凌風站起來的時候,那個乾瘦青年在戎德勒的安慰下,嚎啕大哭變成了抽泣,一臉沮喪痛苦地與其他遺民一起,隨著戎德勒老人開始搭建今日的居所。
「走吧,戎扎,我們一起。」
凌風笑著,拍了拍戎扎的肩膀,向著遺民們走去。
「啊,你等等我。」
戎扎弄不明白,凌風怎麼一下子給他的感覺就不一樣了,想不通他就不想,大叫著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