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汗水不住地滴落了下來，摔在地面上，濺成了無數瓣，彷彿是那屋簷角垂下的雨滴。
凌風沿著通天梯，不疾不徐，步步向上。
廣場上的喧嘩與轟動，與他隔得是那麼的遠，一絲一毫，都不曾傳入他的耳中，濺入他的心湖。
凌風此時眼裡、心中，只有腳下彷彿一層不變的台階，前方越來越靠近的背影。
「追上來了。」
凌風抬起頭來，任由汗水從泛出金光的臉上滑落下來，眼中比起平時來還顯得分外的有神。
巨大的消耗，反而壓迫出了旺盛的精力。
在凌風的視野內，前方那個除了他之外，另外的黑馬，終於完全進入了他的視線範圍。
那是一個瘦弱的少年，穿著一身土黃色的麻布衣服，頭髮披散開來，也沒有整理，就那麼亂糟糟的灑開，反而有一種粗獷的，屬於原野的味道。
在看清楚了這個瘦弱少年處境與情形後，凌風的瞳孔驟然收縮，好像剛剛直視了正午的太陽一般。
「這個少年，怎麼這麼孱弱？！」
凌風看著那個瘦弱少年，彷彿時空交錯，看到了未曾得到呼吸天地秘法前，那個丹田破碎的自己。
這種近乎孱弱的單薄，別說是武者了，就是出現在尋常少年的身上，也會給人以這人究竟受了怎樣的苛待，平時到底有沒有飯吃的懷疑。
這個少年便是如此，比女子還是瘦削的肩膀，沒有幾兩肉的胳膊腿腳，始終給人以一陣大風吹來，他就要去捉住什麼東西，以防止被刮跑的感覺。
「他竟然可以走到這個地步？」
凌風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今生他的身體強悍，又有紫極金身訣頂級護體支撐，走到這個地步也舉步維艱，這個少年又是怎麼走上來的？
很快，他就親眼看到了這個過程。
「辟啪~辟啪~~」
不是爆竹，不是裂帛，而是那個瘦弱少年的皮膚不住地裂開的響動，鮮血為之四濺，殘酷無比的景象。
少年人搖搖欲墜的身子，儼然是沙漠中風化了千年的雕像，佈滿了龜裂的痕跡，好像稍稍大的動靜，便會讓他就此崩潰，化作了風沙湮滅。
他顫顫巍巍地停了下來，從腰間解下了一條翠綠的蔓籐般鞭子，在虛空中吃力地抽動了一下。
「啪嗒~」
一聲脆響，融融的翠綠光華把瘦弱少年籠罩在其中，上下流轉著。
翠綠光華流經處，瘦弱少年身上龜裂的皮膚一點一點地彌合，灑落在地上、空中、衣物上的鮮血似為無形的力量牽引著，飛快地聚合了起來，沿著那一個個飛快彌合的傷口滲了進去。
從頭到尾，持續了不過三兩息的功夫，當瘦?當瘦弱少年神情堅毅地將翠綠蔓籐鞭子重新纏回了腰間時候，他就已經完好無損地站在了那裡。
沒有一道傷口，沒有一滴血液外流。
只是，少年的臉色愈發地蒼白了起來，給人的感覺愈發地孱弱。
他是如此的心無旁騖，完全不知道就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凌風將這一幕完整地看在了眼中，神色陡然就是一變。
「神農鞭！」
凌風喃喃出聲，望向那條彷彿剛剛摘取下來的翠綠蔓籐，目光截然不同了。
神農鞭，先民時期，一代人皇，出身有昊一族的太昊隨身至寶，有辨識百草，起死回生的奇效。
當然，傳說或有誇大，但人皇太昊，以及無上神兵——神農鞭的確是存在的。
「記得好像是在幾年後吧……」凌風有些不敢肯定，畢竟未曾親歷，只是聽說了一些傳聞，「太昊一族為妖獸中的王者，帶著無數妖獸大潮淹沒，神農鞭在那一役大放光彩，其後下落不明，懷疑是被妖獸王者給取走了。」
「昔日人皇神兵，最後落入妖獸之手；人皇血脈，徹底斷絕。」
「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啊！」
凌風望向那個少年人的背影，彷彿能看到在不知道幾年後，他手持著神農鞭與妖獸浴血奮戰，最終無力回天的悲壯景象。
「能隨身攜帶神農鞭，這麼說他就是少昊了？」
凌風知曉了少昊的身份，前方少昊卻一無所覺，也不知道在未來的日子裡，他的身上將發生什麼。此時此刻，少昊只知道向上，向上，一步一個腳印。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少昊與凌風兩人不住縮短著距離，在通天梯上漸漸靠近了。
整個過程中，凌風並沒有有意地提高速度，只是少昊越走越慢了。
從最開始凌風看到他時候，三五個台階登上，才需要動用神農鞭一次。到得後來，幾乎每一步踏出，身體就在重壓下趨近於崩潰，鮮血狂飆而出，傷痕遍體纍纍，彷彿凌遲一般。
在這種無法形容的痛苦裡，少昊眉頭都不皺一下，恍若一無所覺，只是提高了使用神農鞭的頻率。
凌風看在眼中，佩服之餘，也是心中歎息：「飲鴆止渴罷了。」
「即便是無上神兵，使用起來也不可能是毫無代價的。越是使用，對本身的負擔越大，效果越弱，持續下去，神農鞭帶來的壓力或許還會大過通天梯的壓力。」
凌風心中剛剛閃過這麼一個念頭，便見得少昊揮動神農鞭的時候，整個人忽然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他整個人都在後仰著，牙根卻死死咬住，兩腳牢牢地釘在了地上，紋絲不動。
這已經不是身體的力量，而是精神力量的干涉了。
就在這時候，眼看少昊就要承受不住壓力了，在他的身後高處，空氣中一陣陣波動，大片的虛影驀然浮現了出來。
那些虛影中，有無邊廣袤的蒼茫大地上，無數人影三跪九叩，俯首叩拜；
有揮舞著神農鞭，振臂高呼，望風景從的高大身影；
有一輪紅日從層層疊疊的雲霧中噴薄而出，火光瀰漫開來，連那些雲氣都為之點燃，飛速地燃燒殆盡……
「這是……」
在少昊身後一直看著他的凌風臉色大變，駭然出聲：「精神武學！」
「他這是要找死嗎？」
天下武學，從基本的搬運氣血，到調動真元，再至吞吐元氣，涉及心境外，還有一類旁門，與精神相關，通過燃燒精神念頭，爆發出強大的威能來。
嚴格來說，凌風的皇極驚世經，也是精神武學的一種。不同的是，皇極驚世經重的是吸納，借用，而不是觀想，燃燒，走的是煌煌王道的路子。
此刻，少昊在凌風眼皮底下進入的狀態，分明也是精神武學的一種，還是最霸道的一種！
「觀想，燃燒精神，用不了一時三刻，他就會精神枯竭，不死也成了活死人。」
「少昊他瘋魔了嗎？」
少昊當然沒有瘋，那無形虛影其實也不僅僅是單純的精神武學，至少它們的出現是不為少昊所控制的。
在凌風駭然驚呼出聲的同時，少昊整個人也為之劇震，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噗~」
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彷彿也隨之帶走了身上所有的力量，身後虛影夢幻泡影般消散。
在他面前不遠的地方，就是一處光芒石台，少昊的鮮血噴吐在上面，瞬間被蒸發，化作了濃濃的血霧。
緊接著，他眼前一黑，仰天栽倒。
「結束了。」
凌風歎息。
「結束了。」
少昊心中滿是不甘。
「我是人皇血脈，我是有昊一族少族長，我絕對不能弱！不能差！不能讓人失望！」
「我已經這麼努力了，為什麼還是不行？」
「為什麼？！」
少昊在栽倒的同時，腦子裡閃過了一個威嚴的中年人形象，好像在那個中年人的臉上看到了失望之色，極度的不甘與失落，甚至讓他勉強提起了一點精神，從漆黑一片中睜開了眼睛。
此時，他已經完全失去了平衡，向下滾落了幾丈，此前一步一凌遲的努力，付諸流水。
在少昊最後一點殘存意識要重新墜入黑暗的時候，留在他眼中的最後一個印象，就是凌風帶著欽佩與遺憾的目光，與那個堅定邁上了全新台階的腳步。
甚至來不及對此有什麼感慨，少昊只是記住了這麼個人，這麼一個模樣，眼前就徹底黑了下來，整個人從通天梯上滾落了下去。
「可惜了！」
凌風略微停步，看著少昊無力地滾落了下去，歎息了一聲。
少昊的堅毅，與對自身的殘酷，連凌風看了都不由得為之動容，然而世上事從來不是有心既可的。
「還算是他有些理智，沒有去強行催動精神武學，不然也不過是多走幾步而已，但他連活著都會成為奢望了。」
「這樣，至少還保留了希望。」
「這樣出身不凡，心志堅定如磐石的人物，既然在後世不曾大放過光彩。」
「在這方天地下，不知道多少風流人物，來不及綻放出他們的光與熱，就掩埋在歷史的塵埃當中。」
凌風惋歎了一陣，旋即收斂了心神，再不往身後望上一眼。
抬起頭來，他的目光依然越過了百來層階梯，追上了前面四個人的身影。
連上凌風自己，通天梯上只剩下了五個人。
ps:稍後，馬上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