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之間,彷彿時光轟然倒塌,流年止若秋水,一切都歸於一種詭秘莫測的平靜,甚至能夠清晰可聞陽光落下的輕柔聲響。
花旻止隻身立於門前,雙手依舊保持著推門的姿勢,翻揚的衣角隨著外面攜來的清風,翩翩而動,灑脫秀逸。陽光傾然而落,他身上的淡青灰色長袍被覆蓋了一層薄薄的淡光,顯得飄灑輕盈,溫潤而澤。
背光而立,花旻止的面容在身後光芒的映襯下,要比平日裡幽暗了很多,目光也似乎不復溫潤,冷郁了些許。
他注視著花清茉,雙眸彷彿漂浮的白雲一般,似乎溫和,但是卻沒有來得讓人感覺涼薄。
「哥……」花清茉從未想過,兩人會以這樣一番情景相見,若有可能,她寧願自己再也與他不得相見。至少不見,曾經的一切就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他,依舊是偏護她的兄長。
她,依舊是他疼愛的胞妹。
一切,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一切都仿若最初。
然則,事終究與願相違。花清茉很清楚,花旻止看到眼前的場景,必然不會再如從前那般對待自己。寧郡王以命陷害自己,這麼大的犧牲,怎麼說都得換來不少的收穫。
在花清茉呆滯的片刻,寧郡王猛然的用力,將匕首更深的刺入自己的腹部,動作凶狠詭異,彷彿匕首所刺之人不是他本人。
鮮血從冷光凌厲的匕首上噴湧而出,猶如一朵煙火一般,在盛極絕美的瞬間綻放開來,落在花清茉穿著的柳青色芙蓉滿開曳地裙上。
翡玉的淡青色中,純白色的芙蓉,粉紅色的芙蓉,深紅色芙蓉,三色交替延綿,融合著寧郡王傷口處噴灑而來的鮮紅血液,淒艷慘麗,決絕刻骨。血液滴落的聲音,清晰可聞,卻在一片無邊的寂靜中,仿若帶著痛楚慢慢走來。
「茉兒,你……你在做什麼?」
終於,花旻止開了口,聲音溫淡柔和,一如花清茉的記憶,恍若沒有點滴改變。慢慢的放下雙臂,花旻止抬步,正準備走進房間的時候,卻截然止在原地,無聲無言。
然而片刻之後,花旻止快速的走進房間。他停在花清茉和寧郡王面前,目光平緒不動,陰沉暗寂,詭異到了極點。
花清茉看著近在咫尺的花旻止,沒有任何言語解釋。所謂眼見為實,如今她手中拿著匕首,刺殺自己名義上的父親。
這,便是事實。
只是,她一直很想在花旻止回來之時說一聲——哥,歡迎回來。
不過如今看來,這話她怕是沒有機會再開口了。
「茉兒……」花旻止極為不可置信的望著花清茉,消瘦的身子有些止不住的顫抖起來。他抬起右臂,手指抖動的伸向花清茉,在觸到她手腕時一把抓住,將她推向後方,絲毫沒有留情。
許是因為花旻止從未這般粗魯的對待自己,更多的,或許是緣由花清茉此時不知該如何面對花旻止。整個人完全沒有抵抗的被他推開,撞向一邊放著白瓷牡丹花開花瓶的黃檀木高桌。
花瓶與高桌同時倒地,碎裂的瓷器聲響尤為刺耳,將高桌倒地的聲音掩蓋過去。碎裂的花瓶一片片零散落在地上,好像是昭示著花清茉與花旻止之間的關係,似乎已經破裂到無法彌補的地步。
倒地而坐的花清茉,腹部大概是由於剛才的撞擊,傳來陣陣刺痛。只是此時,她根本沒有顧及自己的身子,只是認真仔細的思慮此刻之況。
在寧郡王造成自己刺殺他的假象時,鶯歌先是對楚悠然以及老郡王妃下手,緊接著又用匕首自傷,無疑是要將一切的罪責推到自己身上。且此刻,寧郡王的房間之中只剩下自己一人是完好無損,如此情景,是個人怕都會認為是自己下手害人。
寧郡王的此舉所為何事,花清茉無法猜透,然則有一點是可以確定,寧郡王肯定是想要自己和花旻止恩斷義絕。不然,以他素來作風,絕對不會這般決絕行事。
今日來此,她一直謹慎小心,步步為營,生怕被寧郡王所害。可觀望此時之景,她不覺從心中嘲弄起自己,鄙夷自己竟然會被寧郡王這般陷害,而且幾乎無任何翻身機會。
她萬想不到寧郡王竟然用自己及老郡王妃等人的性命和鮮血,來離間分割自己和花旻止的感情。不得不說,今日此舉,當真是高,當真是絕,也當真是讓她感到一種絕望的無奈。
她和花旻止的兄妹情誼,今日應該就是盡頭了吧!
「父王,父王,你怎麼樣了?」花旻止極為關切的看著寧郡王,目光之中儘是著急。視線不經意間劃過坐在地上的花清茉,他的雙眸之中劃過一絲的掙扎。
隨即,他出聲喚道:「快來人,快傳太醫。」
房間外的侍衛聽到這話,快的走進房間,在看到房間中的景象之時,皆都震驚非常,愣在原地,似乎不知當下該做些什麼。
見此,花旻止臉色微沉,厲聲喝道:「還愣在那兒作何?快些將母妃、祖母及驪夫人扶到旁邊的房間,再讓兩人去傳太醫。今日,莊太醫有來寧郡王府,快些先將他請來。」
「是,屬下遵命。」
侍衛聽從花旻止的命令,連忙將楚悠然,老郡王妃以及鶯歌三人扶到旁側的房間,在這其中,已有人去傳喚太醫。
「夫人,您沒事吧?」四月和青狐扶著花清茉,很是擔憂的詢問。她們聽到聲音之後,便進了房間,一進來便看到花清茉一人失神的坐在地上,與尋常時刻很是不同。房間之中的情景讓她們疑惑不解,但她們跟著花清茉已久,從花清茉的神情之上可以看出,此時的她似乎很是不對。
「我沒事。」花清茉將四月和青狐分別推開,身子看起來略顯踉蹌不穩。寬大的袖袍中微微擺動,纖細雪白的手臂之上濺了幾滴鮮紅的血液,看起來尤為的妖艷。
「難為了這身好看的衣裳,就這樣被弄髒了,實在可惜。」花清茉注視著自己的衣裳,聲音之後聽得出一絲絲的惋惜。她的目光與以往相比,似乎沒有分毫變化,平緩溫和,柔若靜水,只是其中多了一絲如同飄雪一般的平寂。
在如今這場景,花清茉竟然只關注自己的衣裳。這讓花旻止的臉色冷沉下來,目光也比平時多了一分幽暗。他微動雙唇,張合之間,看出是有話要說,可是卻卻在未發一音之前又靜了下來。
其實,他是有話要說。只是而今,他自己真的不知該說些什麼。
「旻……旻兒……」在花旻止不知何言之時,寧郡王突然出聲,目光極為慈愛的看向他。大約是因為失血過多,寧郡王的臉色看起來顯得格外蒼白,唇色也漸趨一種死寂的慘白。他緩緩的抬手,修長的手指上儘是鮮紅,輕動的五指看起來很是無力。
「旻兒,若……若是父……父王今朝難……難逃一劫,寧……寧郡王府的一切就交……交給你了。」寧郡王抓住花旻止的手指,聲音顫顫巍巍,抖動不停,字語卻是十分清晰。
花旻止聽他此話,目光之中更是掙扎矛盾,牙齒不覺咬上下唇,看似在掙扎著什麼。
「但……但今日之事,不……不能讓你……你以外的人知曉,父王和……和你母妃欠……欠了茉……茉兒那麼多,而今死……死在她手也……也是上……上天注定,是……是命……命該如此。旻……旻兒,你……你千萬不……千萬不要怪罪茉兒,父王……父王求你了。」
寧郡王說這話之時,頭慢慢的偏向一側,目光溫柔至極的望著花清茉,眼神是一種極致的慈愛以及寬容寵溺。他張唇,唇角的血流了出來,聲音之中包含著彷彿大於天的歉意。
「茉……茉兒,父王……父王對不住你……」
望著寧郡王這般的眼神,聽著寧郡王這般的話語,花清茉只覺得噁心不已,眼睛與雙耳都難受至極。她從未見過這般無恥下作的人,陷害自己不說,還裝作一副慈愛父親的模樣,這般之人,她如今恨不得將他凌遲千刀,以洩自己心頭之恨。
見花清茉不說話,寧郡王的臉上滿是無奈以及悔恨,他動作艱難的搖頭,雙眸之中彷彿有水漸漸凝聚,片刻之後,化作淚水流了下來。
「茉……茉兒,父……父王以命相還,你還……還是覺得不……不夠嗎?」寧郡王的語氣中盡顯歎息,任誰聽了都會被其中深深的悔恨以及關懷打動。
花旻止聽到他這話,目光漸漸變得堅毅冷銳起來。他放開下唇,彷彿做了決定一般,緩慢而又堅定的抬頭,雙眸再看花清茉的時候,終是奪了一分的疏冷與淡漠。
「茉兒,今日之事,你不應該做個解釋嗎?父王這般容忍你,你難道沒有一絲的悔恨嗎?即使父王母妃做了再多對不起你的事情,他們終究是生你養你的長輩,你為何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花旻止的質問之聲,讓花清茉清楚的明白,他們兩兄妹之間,再無回到最初的可能。或許眼見為實,或許因為其他,花旻止終究相信是自己對寧郡王和楚悠然下手,他終究不信自己。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花清茉彷彿失言似的,沒有任何的言語。她只是平靜的望著花旻止,秀麗精巧的臉龐上有著溫淡如風的神情。
「說!說啊!快說啊!到底……到底是為何?」花旻止聲音猛然加大,其中更是有著一種失控的瘋狂。
望著這般的花旻止,花清茉輕揚唇角,笑容平緩的猶如月光流水一般。
「哥,我……沒有解釋,也不做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