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靜靜地看著他,輕歎了一聲。「你看……你總是這樣自以為是,這樣的行為真的很惹人討厭啊。」
她拿過床頭的杯子,裡面倒了水,她用棉簽粘著水慢慢地在柳卿乾裂的唇上輕點,滋潤他的嘴唇,動作極盡溫柔,甚至連目光都是溫柔如水,宛如綿延不絕的秋雨,帶著惆悵淒然。
「我以為,如果看見你和我一樣經受切膚之痛,我會覺得很好過的,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在那個整容醫院裡,我跪在地上懇求摩根不要拿掉我的孩子,最初並不是因為當時我有多愛那個孩子,而是因為那個孩子是你的。」
「我每一天都在祈禱,你來救我,一次次從希望到絕望……直到躺上手術台的那一刻,醫生告訴我即使我不打麻藥,也有很大的可能是保不住這個孩子的……我告訴我自己我不再愛你;當我像性奴一樣被摩根在實驗室裡關了七天,任他凌辱,直到崩潰著跪在摩根面前,祈求成為他情婦的那一刻,我告訴我自己,如果有一天,讓我手掌權力的利刃,我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會經歷這一切……。」
迷路輕輕地用戴著乳膠手套的手撫上柳卿蒼白的面容,邊翻開他的眼皮檢查,她的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種刻骨的涼意:「……可是每一次,我看見安心那張可愛的臉,我都會想起你,我有多恨你,就有多愛安心,人生真是可笑,你知道安心有多聰明麼,我以為我將自己的怨恨埋藏得很好,可是有一天開始,安心戴著小熊的面具不肯摘下來,我問他為什麼,他說這樣媽咪就看不見爸爸了,看不見爸爸了,就不會討厭安心的臉了……。」
迷路忽然自顧自地一笑,邊翻開他的檢查報告邊道:「所以那一刻,我決定試著放下對你的恨,因為沒有愛,哪來的恨,我告訴自己,忘掉你,我幾乎就要成功了……你卻再次出現了,你不覺得自己很卑鄙無恥麼?」
別後不知君遠近,海闊魚沉何處問,漸行漸遠漸無書。
這樣不是很好麼?
何必再來打擾彼此生活,讓命運的線糾纏在一起。
一滴的水珠忽然從迷路的眼睛裡滾落出來,滴在柳卿臉上。
許久,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無菌消毒室內,只有一片寂靜。
迷路閉上眼,隔著口罩深深地呼吸一口氣,低下頭,抹了一把臉,湊近柳卿的耳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你以為你騙了我以後,這樣一走了之,所有的一切都一筆購銷了麼?我告訴你,沒那麼容易,不信,你等著,姓柳的!你知道,我和你不一樣,你是個大騙子,我可不是,我說到做到,你在乎什麼,我就毀了什麼,比如sc,比如饕餮……!」
反正他都把她逼成瘋子了,那麼她又有什麼好顧忌的!
……
等著迷路走出房間的時候,她已經平靜下來,只是眼睛還有點紅腫,她垂下眸子,目不斜視地推著車子慢悠悠地走出重症監護室,她穿著無菌衣,從頭裹到腳,並不擔心會被其他人發現。
只是車子推出去的時候,原本正在和李瑞文交談的柳將忽然站了起來,走到迷路面前問:「醫生,他今天的情況怎麼樣了?」
迷路自覺地感到柳將的問題雖然看似平常,卻有一種怪異,但她絲毫沒有慌張,只是公式化地道:「令公子的情況相對平穩,神經系統雖然受到傷害嚴重,肺衰竭的威脅還是在,但是眼球反射還好,有些東西不是靠醫術,而是是要靠個人的意志力,您和您的家人可以經常輪換進入陪伴他說話,鼓勵他、刺激他的神經,說不定會有奇跡。」
她說的是實話,在加州醫學院的時候,導師曾經專門組織他們觀看和研討過很多堪稱『奇跡』的病例,其中無一不是和個人的意志力和親人、愛人的感召力有關。
柳將深深地看著迷路,幾乎看得迷路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臉:「您還有什麼問題麼?」
薑還是老的辣,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人前彷彿無所遁形的感覺了。
「不,沒什麼,不過我贊同醫生你說的,卿兒需要家人和愛人陪在他身邊。」柳將彷彿知道了什麼似的,在『家人』『愛人』這兩個詞語上重重地頓了頓。
「有些東西要看造化了。」迷路隨口道,就想快點推車離開。
在柳將這樣經歷世事的大人身邊,她總覺他知道什麼。
經過柳將身邊的時候,柳將彷彿在自言自語般地皺眉憂愁地輕道:「心病還須心藥醫,就不知道卿兒的心藥願不願意原諒他,救他這一回,我早說過,慧極必傷,情深不壽,若是卿兒命中注定如此,是怪不得人。」
迷路頓了頓,沒有回頭,推車著還是故作鎮定地離開。
李瑞文看著柳將忽然道:「將軍,公司還有事情要處理,我還是要上官他們一起先走一步。」
柳將淡淡地嗯了一聲,讓李瑞文一行人匆匆離去。
許久,他看著走廊的虛空,苦笑:「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卿兒,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如果她還肯回頭的話……你不覺得自己的賭注實在下得太大。」
柳將垮下了肩,彷彿一瞬間,半生揮斥方遒的偉岸將軍在自己的獨子生死攸關的瞬間,老去如所有為了子女絞盡心力的中年父親。
……
「小姐,我覺得將軍有點不對勁。」李瑞文一出醫院就看到了坐在車裡在看資料的迷路,他知道她在等他們。
「沒關係。」迷路淡淡地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柳將軍看似知道了什麼的樣子,但是她相信,柳將和柳媽媽不同,他是真正具有高遠眼光的男人,半生浸淫波瀾壯闊的政治鬥爭。
他知道怎麼做對柳卿才是最好的。
李瑞文和兩個同伴交換了眼神,既然老闆不覺得有問題,他們也不好說太多。
「您打算什麼時候招開董事會?」
「把sc所有的決策層成員資料交給我,三天以後,召集會議,我會把我在北京剩下的團隊全部調回來。」迷路簡單地命令,同時也撥通了電話到深圳交代一切事情,讓萊克斯和蕾娜帶著團隊盡早飛回來。
李瑞文點點頭,立刻將他的律師團隊帶著進駐迷路在北京的辦公室,同樣也是柳卿名下的物業。
配合迷路留在的團隊展開迅速而有效的工作。
「……sc裡面除了總裁控股以外,剩下主要幾個大股東都以林之巖馬首是瞻,林之巖雖然掛著副總裁的頭銜,但是一向對總裁的決定沒有什麼異議,是做事沉穩低調的人,如果迷總能爭取到他的合作,相信在sc裡面不會有太大問題。」李瑞文從董事會主要成員裡挑了一個男人的資料出來。
迷路看著資料室戴著眼鏡,一臉沉穩的中年男子,沒有說話,她知道李瑞文在安慰自己。
小到菜市場賣菜的,大到國際大集團,托拉斯,絕對沒有什麼人特別歡迎空降部隊的。
不過,至少sc首席律師團這樣的利器在首,她倒是略微可以安心。
三天時間過的非常快,迷路除了每天忙於討論各種介入sc的事宜,就是奔波於醫院。
好在每次去都是她的前公公——柳將將軍在,沒有看到讓她厭惡的柳媽媽,也沒有讓她看到自己覺得挺對不起的柳老爺子。
也不知道柳將軍是不是故意的。
總之也算是——一切順遂。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迷路每日定時定點的各種冷笑、嘲諷、利誘、威脅,甚至……把她想得到的髒話都罵了,種種『強心劑』下,柳卿的病情,似乎略有好轉,至少——穩定下來了。
雖然還必須呆在重症監護室裡,但是起碼,暫時不會再有第三次病危通知書。
李瑞文某次必須進重症監護室取柳卿的指紋印,無意間聽到一臉柔情似水地幫柳卿擦臉的迷路小嘴裡溫柔地飆出來的中英文夾雜髒話,他都汗如雨下。
他怎麼都沒想到這樣斯文幽雅的女強人還有這樣的一面,當然,那是因為他沒有看見迷路在監獄裡把敢碰她的人扔下五樓和毫不留情扭斷其他威脅她的人的脖子的時候,比起那些來,迷路此時簡直是溫柔入骨了。
至少她沒有拔了柳卿的呼吸管。
蘇雲每天都和迷路通電話,匯報深圳項目的進展,在說到然紫紫發現接洽人不是迷路的時候,特別煩躁,如果不是因為深圳項目實在走不開,她必定飛到北京來,簡直像是見不到情人的思春少女。
迷路都只是不以為然地挑挑眉,然紫紫該在乎的是柳卿?
當然,她也不能理解然紫紫對自己那種奇怪的熱情或者說敵意,她只能把然紫紫的詭異行為歸結到她叛逆期未完,並且極度懷疑自己是來北京誘拐她未婚夫的。
蘇雲和她一向很投契,迷路覺得她能在蘇雲身上找到那個曾經單純的自己,因為自己像一塊海綿,碰到骯髒黑暗的東西就會徹底地吸收掉,而蘇雲卻像一塊肥皂,雖然柔滑,卻不易被侵食。
沾了髒東西的肥皂用水搓一搓就乾淨了,海綿卻是洗不乾淨的,她的心肝肺早就是黑的了。
黑暗,總是嚮往光芒的。
但是唯一讓迷路經常有掛掉蘇雲電話的衝動的,就是蘇雲總喜歡在電話尾巴上加一句話:「葉子,你有沒有想過你未來和隊長要怎麼辦?你有什麼打算?」
不論她怎麼迴避,或者不回答,或者讓蘇雲閉嘴,蘇雲都百折不撓。
迷路開始還願意敷衍,到了後來,她只能忍耐下撞牆的衝動,坐在窗前,很不耐煩地扒拉自己一頭亂髮,近乎吼地道:「別他媽的問我這種問題,怎麼辦,涼拌,反正我會把sc完整地保下來,那是我兒子的財產,有種他一輩子別醒,就這麼翹鞭子,老娘就成了sc的真正老闆娘,帶著這麼一大筆財產,還怕嫁不出去?老娘這輩子都不會為個愛撒謊的臭男人立貞節牌坊,就這麼簡單!」
總一顆子彈就能結束一切?休想!
這個自以為是的臭男人!
他幫她擋一顆子彈,她還他一個完整的sc,誰也不欠誰的!
迷路吼得有點嗓子冒煙,好不容易才稍微緩了點,見蘇雲不做聲,以為她終於知難而退。
但很明顯,蘇雲同志是個堅韌不拔的好同志,在迷路準備掛電話的時候不折不撓地追問:「隊長要是醒了呢?」
「蘇雲,你是不是收了病床上那個臭男人一個億啊?」迷路危險地瞇起眼,她不會被一大堆瑣事公事逼瘋,但是絕對會被蘇雲逼瘋,她一個退伍兵要不要對前隊長那麼忠心耿耿?
「葉子,你能逃避現實,不能逃避自己的心。」
「……。」
「葉子……。」
「好吧,如果你隊長醒來了,那他至少要給我百分之五十的sc股權,那是屬於安心的,並且從此不得靠近我十步以內。」
「你是說真心的?」
「真心的,比珍珠還他媽的真!」
「為什麼你要如此傲嬌呢,傲嬌不是一個好的屬性……。」
「蘇雲,你可以去死了!」
無聊的對話到此結束。
迷路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權當吵架是放鬆身心的方式了。
第二天一早,就是董事會議。
迷路一身優雅的香奈兒黑色小套裝,挽起髮髻,在律師團的陪同下,踏進sc的大樓的時候,引起了幾乎所有人的側目。
那樣面容嬌柔,卻氣勢凜然的女子領著sc的菁英男律師團,讓人莫名其妙地想起來了撒切爾夫人率領著內閣大臣巡視剛剛被皇家軍隊拿下的馬島。
董事會上,李瑞文只簡單地介紹迷路是柳卿請回來的新任ceo,暫時代理總裁的一切執行集團內的一切事物,並且出示了一系列的相關文件。
而原本預想遭遇的激烈反彈卻沒有出現,律師團裡準備了大量的文件和條款都沒有用上。
林之巖聽了李瑞文的話後,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不可置否地道:「既然這是總裁的決定,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質疑的。」
迷路望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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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的踴躍競猜,嘻嘻,答案在迷路的話裡哦~聰明的孩子好多~
下一個有獎競猜題……然紫紫同學對迷路同學抱著一種什麼樣的觀點呢?: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