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在一切明瞭之後,成為陽聖和張浩之間默契的選擇。
望著眼前臉色疲倦不堪的少年,陽聖再三張嘴,還想要說些什麼去安慰,可話到嘴邊,每每化為輕歎。他心裡清楚,此時此刻哪怕再多開勸的話,再入心的話,都顯得有些蒼白。正如對方剛開始說的那樣,心結一旦成型,除非自己能尋到打結的源頭,才能將之解開,否則外人很難幫上忙。
「其實」
氣氛在壓抑的沉默中過去許久,一道沙啞到不像樣子的話,從張浩嘴中傳來:「事關我娘和夢,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停下腳步去救她們,這些事前輩原本可以選擇一直隱瞞下去,為什麼還要告訴我?」
「老朽覺得只有如此才會對你公平一些。或許,選擇恰當的時機揭開真相,也是禪乾先祖本就做好的決定。」
回應一句,陽聖眸中莫名閃爍出些許不忍之色,道:「老朽一直在想,如果換成你我,處於當年先祖處境中,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他不過是想要一份屬於自己的自由,不肯向那些大家族和勢力低頭,可世俗始終容不下他一條活路,他不得不為自由而戰。一生於血與火的驚心動魄逃亡中逆天存活,當有一天站在世界的巔峰,卻仍守住一份善心,並沒有盡皆滅殺當初追殺他的那些勢力,迫害無辜生命。這是他善的選擇,亦或是看破無法毀滅的世俗傳承現象。」
「至於挑戰主宰,被最終轟破腦域內的幻獸空間。失去幻獸進而失去成神的機會。對於任何一個隨時可以破空飛身。打破生命枷鎖的人而言,都絕對是一種無法接受的結局,足可以使人陷入瘋狂,當然,你也可以說這是他自作自受的一次選擇。」
「人啊,一生中總在做出各種各樣的選擇。每一次都會演繹出不同的人生軌跡,一環連著一環的人生軌跡便組成完整的人生。從大的方面而言,人生哪一個細小階段的選擇出現些許改變。恐怕就會在節節環扣中引起連瑣反應,最終導致整個生命軌跡出現質的變化,有時候的結果可以說是必然,又可以說是萬中無一的無數巧合恰恰拼湊於一起的獨一無二。可,生命沒有重新選擇的機會!」
話至此,陽聖言語中帶起語重心長之意:「小浩!這一段話,雖然從老朽的口中說出,但我其實同樣無法真正理解生命存在的真諦,僅僅不過是從禪乾先祖一生經歷中總結出的些許感悟。一切真相,現在已經全部揭開。或許你會因為惱怒和恨意,隨後踏入神界。只為你娘和愛人而戰,亦或你會再次見證如北荒那樣血腥而殘酷的戰爭後,不得不被動選擇去彌補你師傅當年無心鑄就的彌天大錯,再或者,你將在迷茫中選擇沉淪,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觀惡勢力為非作歹。」
「這一切的一切,無論你做出怎樣的選擇,老朽都不會有任何微詞,可是有兩點,你要銘記於心。首先,一位凡人觸犯神界至高意志,生生打破召喚師世界無數歲月傳承運轉的天地法則,這樣的罪過,讓我很難想像,為何先祖能僥倖留下一條性命?這是一個驚天之迷,一個關於所謂神界至高意志的迷!冥冥中我總覺得是它像一隻操縱乾坤的無形巨手,引導並發生了如今你所看到的一切。」
「其次,先祖當年擁有極致輪迴雙魂,獨創出超越天地法則之外的魂技修行法門,雖然過程有些巧合,又顯得很是必然,但你想過沒,既然神凡兩界被神界至高意志死死約束著,怎麼可能會存在一種逾越它束縛之外的力量,也就是說超出它掌控範圍的力量?」
這兩番話入耳,終於稍稍引起張浩的注意。確實,陽聖的質疑雖然有些虛無縹緲,但有一點不能否認,宛若一池池塘裡養的魚,所有魚被死死困在一池空間之內,四周牆壁和池上籠罩的大網,可比喻為神界的至高意志。而這看似似水不漏的禁錮,某一天一隻魚兒卻擁有能力撕裂大網跳出池子之外,那麼池外的世界又該如何?撇開這點不說,倘若這樣的魚兒存在許多,那麼池壁和大網的所謂禁錮,豈不就失去約束的意義,變成了隨時可以打破的擺設?
「前輩,您到底什麼意思?」將陽聖問題中隱含的困惑濾清,張浩隱約嗅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我自己也不清楚。」
這一刻,陽聖目光深邃的道:「老朽覺得,禪乾先祖的一生,對於你而言,可能不單單像表面看到的那般多是負面影響,畢竟他為你開啟了一個新的視界,便是神凡兩界之外的天地。至於那方天地存在著怎樣的秘密,也許只能靠你自己去解開。老朽給你的警示就是,在有能力解開此秘密之前,不要重蹈先祖的覆轍,否則會像他一樣,最終毫無反抗之力的選擇匍匐於地,儘管在世人眼裡扔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更像是一個奴僕。」
「奴僕?」
喃喃重複著這個詞語,張浩不禁覺得腦袋有些脹痛。陽聖最後的一些話,確實太過深奧且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可那話中透漏出的信息,卻無疑在他心底最深處埋下了一顆難以磨滅的種子。
望著張浩若有所思的神色,陽聖發自肺腑的鬆出一口氣,眸中隱藏的不忍之色也是緩緩消散。這幾年呆在倉頡戒指內的黑白隧道世界中,他考慮的不僅僅是單純守住一個秘密,而最主要的是在這秘密披露後,應該如何最大限度安撫前者的負面情緒。所謂神界之外的天地,遙遠的不可觸也不可及,亦或當年禪乾獨創出的魂技更可能是天地世界之內原本就孕育著,只是從未被人發現並開創出的手段。
但。陽聖清楚。禪乾心裡也清楚。有些秘密隨著張浩踏入神界,不可能還能隱瞞下來。當後者了然一切真相後,落下的心結和所有的未來絕不會簡單套在一個彌補八年餘年前他人所犯錯誤的身上,更何況這個人還從頭到尾都在用欺瞞真相利用了他?即使張浩無奈之下沒有任何回頭路和選擇,他的一生也只能說是在為別人活著。因此,陽聖絞盡腦汁,勉為其難的用一些無法解釋清楚的事強加臆斷,一環扣著一環……將事情的大部分根源推給未知神秘的神界至高意志身上,進而給張浩一種誤導的希望,哪怕這個種子很殘忍,他卻不得不這麼做。
利用,一旦開了頭,便注定沒有結尾的那一天。陽聖沒有選擇,他唯一能做的是,讓被利用的人,可以在利用過程中,覺得自己是在為自己活著。僅此而已。
「誰對誰錯現在已經不再重要,無論如何。你娘和夢還在神界的未來等著去拯救。想不通,或者現在沒有能力想通,就不要去想。只有一步步向前,我們今天談話的最終問題,你才能尋到究極答案!」
一言落下,感受到張浩緩緩轉移過來的冷笑目光,陽聖並未扭頭與之對視,道:「或許你覺得老朽的話有些無賴,不負責任或很殘忍。可眼下你面臨的現實和事實的確如此,走下去,在這個無奈的局中為自己活著,尋找答案。要麼,就任意拼湊出一種屬於自己想要選擇的人生軌跡。」
「事到如今,我還有選擇的餘地麼?」
陽聖的話並沒點明,張浩心裡已如明鏡一樣清晰。救親人,阻止邪坤,這兩件事無論哪一樣都無法逃避,因為自從被捲入三生輪迴的那一天,他已經無法置身事外。只不過在這些之後,對方最後的話語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暫時緩和了他對禪乾當年無心犯下大錯,以及一直以來選擇欺瞞行為的恨意,將不少注意力轉嫁到神界至高意志身上。
「沒有選擇的接受,也是接受。至於過程是痛苦還是享受,一切看自己的心吧。」聽出張浩話語間滿是無力,可語氣已沒有剛才無法釋然的憤怒,陽聖的神色間也是輕鬆不少。
「好了孩子,這一片黑白隧道與外界有著不同的時間運轉規則,具體差別難以確定。現如今老夫的使命已經完成,當所有一切盡皆告訴於你,這具殘軀隨時會泯滅。最後記住我一句話。」
轉眼瞧見張浩滿是蕭索的臉龐,眸中閃爍著強烈的複雜之色,陽聖輕歎道:「恨,永遠帶來的只有毀滅,恨到一定程度,便會在黑暗中迷失自我,最終引來的很有可能是玉石俱焚的下場。退一步,為了自己或自己在乎的人就退上一步,海闊,天不一定空,但起碼算是一種對神凡兩界功德無量的救贖。」
「咻咻咻」
陽聖的話出口,仿若十分遙遠的盤旋於耳邊,似有似無。緊跟著,感受到身軀重新被一股淡淡的眩暈和吸力籠罩,目光所落,伴隨距離越拉越遠,望著前者已然有些扭曲的身形,張浩深深閉上雙眼,幾年時間沉澱,剛稍稍走出心頭難以釋懷的悲慟,誰知緊跟而來竟又會揭開一個讓他覺得滑稽、殘忍,卻發自肺腑無法徹底恨透的真相。
這一刻,他真的累了,什麼都不願意去想,只想好好睡一覺,當睡醒,期望這一切確實是夢境而已。
眼睜睜見到張浩頭頂的黑白隧道水紋旋出一團無形的風漩渦,將其扯入其中,望著對方捲起身軀,腦袋埋在雙臂間的佝僂模樣,陽聖緊緊攥起手掌,當目送著對方的身影徹底消失,他嘴唇止不住顫抖的仰天長歎。
「老祖宗啊!善意的欺騙無論出於何種冠冕堂皇的理由,終究仍是欺騙,有時候我真的會懷疑,這麼對待一個孩子,會不會太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