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閃耀著的靈魂
美紫拉爾幽幽的話音落下，一種悲憫的感覺緩緩襲上我心頭。原來，罪大惡極的布拉卡也曾是如此可憐的受害人……阿諾沉默著，眼睛盯住熟睡的布拉卡，先前憤恨的神色已有些減緩了；凱斯面無表情地聽著，守護在我身旁，一動不動。
「原來，你們是南魔法村的遺孤……」一向不善言語的克拉克竟然首先打破沉默。
一個激靈，我轉頭直視他，問：「克拉克，美紫拉爾剛才說，襲擊他們村子的是皇家傭兵團，對不對？」
克拉克緩緩點了點頭。
「難道……就是你們梵帝傭兵團！？修德克領導的？！」
我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巴。
「是的。」克拉克臉色一肅，絲毫沒有猶豫地回答：「襲擊南魔法村的就是我們梵帝傭兵團。當時帶頭的就是繼任不久的修德克大人。」
「這，這不可能！修德克怎麼會那麼殘無人道！我不相信！一定是有什麼……」
「請不要問我。對不起。」
「有些事情不是我們這些中等傭兵所知曉的。如果你有什麼疑問的話，最好親自去問修德克大人，只有他才能給你滿意的答案。」
我沉默地望著神色肅穆的克拉克，彷彿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似的。可那沉默的臉龐始終僵硬著，絲毫沒有變化。阿諾適時地湊上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看向流淚不止的美紫拉爾。
那樣一個嬌媚的女子，此時此刻卻淒楚地跪倒在地上，肩膀聳動著，無助地哭泣，一聲聲隱隱的乞求，讓在場的人人皆於心不忍。
我猶豫著瞥過眼去，布拉卡原先那張雕刻般冷硬的臉在安然的熟睡中變得緩和，從容而單純。我要不要寬恕這個可憐的靈魂呢？我該為無辜死去的人們報仇嗎？我到底……
正當我踟躇時，布拉卡的眼睛猛然張開！
「這是……怎麼了？」
美紫拉爾一聲驚叫，率先靠到布拉卡面前：「你沒事了嗎？你現在很虛弱，睡一會就好了。什麼事情都沒有，都沒有。」
布拉卡僵直的身體緩緩動了一下，眼角瞥到我尚未挪開的銀色鏈子，臉色驟變。好一會兒，彷彿經歷千年萬世之久，他抬起頭，沉默地看著我們。
「你們……為什麼不殺我？現在動手還來得及。」
我回頭徵求凱斯他們的意見，阿諾在點頭，凱斯和克拉克無動於衷，古拉似乎在猶豫。
「別殺他！我求你們了，不要殺他！他現在已經不壞了！」
美紫拉爾懇求著拉住我的衣服，淒楚的眼神望向我。
「美紫拉爾！回來！別求他們！」
「可是布拉卡……」
「死……每個人總是會死的，像你，幫我解除了暗黑法師的精神控制，能量耗盡，支持不了多久了。你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布拉卡，我不想你死啊……」
「呵呵，別傻了，美紫拉爾。長久以來，我一直靠著強烈的報仇**接受暗黑死亡的洗禮，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苦苦戰鬥著。而你，和死去的琳娜，則是我唯一活著的慰藉。可是現在報仇無望了，我也看明白了……有些事有些人，注定會面對這樣的命運，想逃，也逃不開。」
「布拉卡，你懺悔嗎？」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彷彿要看透這個罪大惡極的人內心是否依然純淨，是否還有拯救的餘地。我不是慈悲為懷的聖人能以豁達的心原諒罪無可饒的犯人，但我起碼還有身為人的憐憫之心。
「懺悔！？我為什麼要懺悔？假如時間再重頭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投身黑暗，選擇報仇，選擇……變得強大來保護自己的至愛。」
溫柔的眼神望著美紫拉爾，那是一種很純粹純粹的目光，柔和得彷彿可以融化一切罪孽。那這目光，卻是來自一個殺人無數，嗜血如命的暗黑祭祀。
「好吧……你走吧！」
咬咬牙齒，我重重地下了一個決定。阿諾想出聲阻止，眼神遇上我堅定的決心，想說的話只得卡在喉嚨裡沉默了。
布拉卡的神情剎那間瞬息萬變，喃喃的聲音不住，身旁的美紫拉爾卻高興地一把抱住他，喜極而泣。
「為什麼寬恕我？我殺了你的同伴，使得整個嵐迪王國四分五裂動盪不安。我知道自己罪無可饒，無論做什麼都沒有辦法掩蓋我的罪孽。而你，為什麼這麼輕易地寬恕我？也許我會在下一刻重新投身黑暗，再次到處散佈恐懼殘忍虐殺。你不害怕嗎？你不後悔嗎？」
我輕輕搖了搖頭，眼神堅定：「有些決定一旦下了，就沒有反悔的可能性了。今天放了你，不論是對也好，錯也好，將來總會有個定論的。我相信自己，絕對的自信。」
布拉卡的臉慘白，彷彿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聲音顫抖而激動。
「哈，哈，哈！該死的，我怎麼早沒遇到你！也許早些見到你，我也許會停止自己無法控制的罪惡，也許會……可惜，一切都晚了……」
布拉卡溫柔地轉頭，看著身旁的美紫拉爾，手撫摩著她的頭髮，輕柔而體貼。
「美紫拉爾，謝謝你一直以來陪伴我，我真沒用，直到最後都沒能給你幸福，沒能幫整個家族復仇，沒能……也許我真的錯了，選擇這條路，可我不會後悔，也沒有辦法後悔了。既然一切都這樣注定了，我也只有順應天命。」
那是一個無望的眼神，一張痛苦的臉。
「神啊，偉大的創世神啊……為什麼，為什麼要給我這樣的一生？為什麼……」
「哧——」一口滾燙的熱血從布拉卡嘴中直噴而出，美紫拉爾驚得整個人呆住了。
「布拉卡！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沒什麼。呵呵，只是我的壽命盡了而已。」
「不可能！你騙我！這是怎麼回事？」
布拉卡抬起染紅的雙眼，直視著我，一個淺淺的微笑乍現。
「你的寬恕，我接受了……只不過，我已經沒有力氣去享用了。我的壽命已盡，一切都是注定的。我會死，死在今天，死在我自己手裡。」
凱斯緩緩開口：「是因為召喚『破滅冥王』吧？你用自己的生命能量做為代價，以自己的一部分軀體做為導引，才召喚出了強大的暗黑之神？為什麼？你明明可以利用別人的軀體做媒介，何必要犧牲自己？」
布拉卡的眼神渙散，思緒彷彿在天空中飄搖，他望了一下空靈的天際，聲音凝滯。
「呵呵，如果我告訴你，我早就不想活了，你相信嗎？」
凱斯盯著他的眼神半晌，踟躇著沒有回答。
「呵呵，報仇這個詞，根深蒂固地紮在我心裡，除了這個以外我再沒有任何精神憑借來對抗越來越強大的暗黑之力了。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會徹底失去自我，然後殘忍地殺了美紫拉爾，殺了所有人，毀了整個世界……我不是沒想過這麼做，只是殘存的意識告訴我，不行！不可以！我不能那麼做！」
「父親死亡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村人鮮血淋漓的呼號還時時在我夢中徘徊，我的理智和復仇夾雜在一起，從接受暗黑法師力量的那一刻起，我已經沒有未來了，沒有了……所以，只有滅亡，才是我布拉卡最好的歸宿！」
又是一口鮮血，從布拉卡的唇角緩緩劃落，黑色的，卻透著某種清晰堅定的暗紅。
「布拉卡……」
「我們一起走吧。」
枯瘦的手臂和柔順的女人交纏在一起，淚水化為點點紛飛。布拉卡最後望了我一眼，淡淡的微笑彷彿在凝視，彷彿在祝福。火，熊熊的大火一下子籠罩在兩人之間，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拉，又緩緩放下，塞在嘴邊的話被狠狠吞回了肚子裡。也許，這樣的結局才是最好的，能清醒地和自己最愛的人一起離開這個世界，也許是現在的布拉卡唯一幸福的時刻了。
每個人的眼裡透露住一種悲憫，看著那火，咆哮的大火燒盡一切罪惡的來源，燒盡所有痛苦的終點。
「嗷嗚」
一直沉默的幻角突然昂起了頭，對著天空長鳴起來，彷彿是對我心靈的一種映射。我淡然一笑，正打算撫摩幻角時，靈巧的身形忽然劇烈地一閃，直直衝進了大火裡。
「天！幻角，回來！你在幹什麼？」
剎那間，大火竟然毫無預兆地停住了，彷彿被施加了定神法一般，火焰僵在空氣裡，任由小小的幻獸長驅直入。
「這……」
「這大概就是幻獸的力量吧……」凱斯輕輕按住我的肩膀，讓我少安毋躁。
幻角在布拉卡和美紫拉爾安眠的地方停住了，冷冷的眼神低垂，前腳下曲，頭頂那個高傲的彩色犄角輕輕牴觸向兩人。瞬間，一股神秘的能量從犄角里傳出，彷彿一條綵帶般環繞住兩個軀體。
高速旋轉光旋中，布拉卡和美紫拉爾竟然化為了兩道奇異的光芒，在慘淡的夜色下尤為刺眼。盤旋半晌，兩道光直直衝進了幻獸的彩色犄角中，消失不見……
「他在幹什麼？」我驚得臉色微變。
阿諾一拳打在我肩膀上，「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們問你吧？它可是你的幻獸啊！」
「對，你的幻獸在做什麼難道你自己不知道？難道它不是按照你的命令行動的嗎？」
古拉也好奇地湊了上來。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沒有命令它做任何事情啊！」
「你和你的幻獸，到底是什麼關係啊？天，哪有寵獸自主行動不聽命於主人的？即使是高等級的幻獸也不可能如此例外的！」
「像我，和守魂血獅就有靈魂相通能力，可以直接從腦海裡發出命令。洛雨，難道你和幻獸沒有簽定契約？」
「好像沒有，好像有……啊！別問我了，這個問題我自己也不知道。」
無奈地看向正緩緩走回來的幻角，我著實搞不明白這個小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伸手摸了摸它正撒嬌似的腦袋，我長長歎了口氣，言語不通，根本問不了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