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紅樓夢醒(大結局)
青劍發出一陣暢快的嘯鳴聲,任遠身子一轉,一人一劍在空中化作一道閃電。
這時,海面遠處出現一巨大的遠洋巨輪,夜晚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讓人驚懼,此刻大海已變得嫻靜安詳,甲板有一些向東看日出的人群,惟有一個小孩朝西張望。當他看到天際迅疾閃過的一道絢麗的光芒時候,禁不住瞪大了眼睛。看來,世間諸多奇異的事總是喜歡在孩子眼前閃現。
幾個呼吸間,任遠已身臨龐大無比的城市上空。
城市中強烈無比的人的氣息沖天而起,把任遠緊緊包裹,像是一個巨大的野獸抓攫到意外肥美的獵物一般。
過去,任遠僅僅是能感覺這份人類之氣的強大,而現在,他幾乎能一一區分其中種種,包括愛慾情仇,包括貪婪和野心……熱浪翻滾,欲潮熏天,任遠說不上討厭,也說不上喜歡,他揮了揮手,巨大的氣息一轟而散,再近了不身。
陽光幾乎是跟著任遠的腳步,於是紅樓又迎來了新的一天。
這一天,在別人看來,與平常沒什麼不同,紅樓大院門依然緊閉,依然神秘,沒人知道裡面主人是在還是不在。或許,根本沒人在意。時間,繼續按照一如既往的速度前行。
很快,夜幕再次降臨,都市中一天工作的人開始四處尋覓可以短暫歡愉的人和事,他們準備在歡愉中睡去,然後醒來,再為了別人或者不得不被別人驅使而辛苦勞作、鑽營。
而此時紅樓地宮,最裡面一層,也就是第六層,任遠盤坐著。
任遠沒有入定,只是他已習慣這樣坐著。似乎失去目標了,任遠清晰地感覺到。這是一種危險的信號,任遠知道,但卻放任它。
不知道過了多久,任遠心中的疼清晰起來。
蘇夜走的時候是他很平靜很淡定,他把內心的疼藏成尖銳的一點,幾乎看不到,但是到現在,終於全面發作了。就像是暴風從那時開始養成一般,而到現在已形成颶風。任遠是想蘇夜走得安心。她受了十四年日夜的苦。是的,十四年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時每一刻,她思念自己都到了極處。現在,該輪到他了吧。
兩年前,蘇夜在地下冰宮找到了自我,或者說原我,一根青絲和十萬八千青絲重聚在一起,再濃的愛,經過十萬八千倍的稀釋也該由濃轉薄、由薄轉無了吧。
任遠無情入道,有情入世,蘇夜卻走著根本相反的路。原來,真是天女偶下凡塵。
這世間,有多少人是蠅營狗苟,有多少人渾渾噩噩度過,而他任遠有過如此轟轟烈烈的愛戀糾纏,應該知足的。是的,應該知足的。這些任遠都明白,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心中的苦疼是另一回事。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任遠開始感覺自己在迅速倒退,一剎那間回到與蘇晨、陳可欣神山歷險的日子,很快又回到他一開初到上海與方雅打官司的日子,繼而回到山中癡迷修煉的日子,終於,回到他剛剛一個人入山的時候。任遠看到自己,那個上山的自己。原來,從一個人背後去看,能更加感覺這個人的孤寂與無助。
回到那一剎那,任遠立刻感到身體那些為了紀念而保留的休眠了的癌細胞又蠢蠢欲動起來。它們活了過來,就像是死火山重新爆發了一般,任遠重新感覺到身體的虛弱。
瘋狂的生長的力量開始重新佔據一個又一個不屬於它們的地盤,任遠雙手於是變幻,卻是做了一個蘇夜一般的手印。
任遠權把這手印定為「大無情印」,剎那間那些活躍癌細胞的力量一下抽空,空氣中散發出淡藍是光芒。任遠的念頭定住,身心又恢復如初。一切,彷彿都只是幻像。
任遠站了起來,手指輕撫起那青劍。懸停在半空中的青劍發出一陣暢快而親暱的嗡鳴。
這劍就是兩個人關係兩個人故事的見證。
任遠捏造了一個劍仙收徒弟的老土故事,而蘇夜卻親身體驗,成了真的劍仙,這世界,這末法時代,沒有哪兩個人有他們這樣境遇奇特。蘇夜現在大悟過去未來,劍,於是不再需要了。
任遠的手指從劍身撫到劍柄。劍柄上有一羊奶一般純白的陰陽魚。任遠心未動,那純白的陰陽魚自動從劍柄脫落,乖巧地掉到任遠掌心。
任遠看到這陰陽魚,笑了笑。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秦伯遺囑把紅樓交給自己,卻也是把這一樓的秘密交給自己。
任遠腳底即是那完美無缺的圓,代表這宇宙最深的奧秘。圓的中心就是那太極圖,這是人類的語言,對圓更形象又更符合人類理解的衍生。
太極圖中間已有一條墨綠色的陰陽魚了,而另一半,正是虛位以待。任遠把這純白的陰陽魚,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驚心動魄故事的陰陽魚放入空位。
非常吻合,絲毫不差。放進去的剎那,光芒透出,很快兩塊玉通體透明起來。光線越來越強,在一陣奇怪的嗡鳴聲兩塊玉竟然抱團迅速旋轉起來。
光芒立刻充斥整個第六層,很快整個地宮。
陰陽魚玉旋轉得已看不清,形成一團雲霧,就如天地初開一般的混沌,「轟」的一聲,一道至強的光猛向任遠投過來。瞬間,任遠感覺自身發生無法控制的移動,幾乎沒感覺到時間,任遠就來到一個奇異無比的空間。
這個空間說是仙境都不過分,群山高聳入雲,遙遠飛澗三千丈,整個空間靈氣充沛得嚇人,這些都是其次,各讓人歎為觀止地是空中飄蕩中各類道德文章,聖賢語錄,字字如金,豪光萬丈,像是有人言語在耳,或喃喃,或吟詠,字字達心,一層層人生迷霧被解開。任遠早通過秦伯的筆記知道一二,卻沒想到這最後玄關打開是這樣一個讓他也驚奇的世界。
任遠此刻的境遇就像是一小孩一般,剛剛失去最愛之物,一個大人出現,然後溫和地對他說:「給!」,於是這個小孩的手中又多了一個新奇可愛的玩具。這種比喻並不恰當,但任遠的注意力確實被轉移了。相比二人之間的情感糾纏,若是沉浸其中不得出,天地之間自然唯剩一個愛字,可是,到這裡,卻是沉浸人類歷史長河當中,人類所有的情感與情緒都以一種接近道,或者就是道的最美的形式展露,這就不得不讓任遠震撼,心神不得不為之吸引。
忽然,任遠聽到有人吟道:噫吁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聲震九霄。
一時間,各朝代的千古名句一一冒出,猶如泉湧,任遠頓覺全身上下被無數聖賢道德文章,樂章洗滌蕩漾。不知道過了多久,洗滌結束,任遠睜開雙眼,整個身心步入一個新的天地。任遠心中一動,卻是一卷無形書冊遙遙向他飛過來。
無數小楷的毛筆字在任遠面前徐徐展開,竟是曹雪芹的《紅樓夢》,從開篇那石頭蠢物說起,字字不差。
任遠迅速看著,看到八十回後心一動,字字句句都與現形的不同,又卻字字句句符合曹雪芹氣韻、精神,前後渾然一體。看來,這正是被毀的後四十回的精魂所在。任遠看得發呆,看得發癡,讀來讀去,讀到最後賈寶玉與林黛玉太虛幻境重會那一段。
賈寶玉見著林黛玉,心念微動。林黛玉卻是一片冷清。賈寶玉顯出幾分癡意,林黛玉卻是說,哥哥給妹妹那些的雨露,妹妹不是以淚還了嗎,該是兩無牽掛了。任遠讀到這,當下身心不動,口中喃喃:該是兩無牽掛了。念了幾句,一道光華直衝任遠腦門,直澆全身。世事輪迴,原是如此,任遠原是知曉,卻又非真的知曉,這下卻算真的明白。
任遠坐了三天三夜,沖天而起的光華把任遠肉身消散,盡化微塵,轉眼微塵又化虛塵,一切歸無。
三個月後,上海市南京路,蘇晨、陳可欣與方雅三個女人瀟灑自在地逛著。這三個同等級女人的一同出現,讓路人很是驚艷。
這個時候,蘇晨不是律師,陳可欣與方雅也不是老總。三個人穿著都很休閒貼身,並非一味的名牌,臉上洋溢是一種享受生活的燦爛。
三個人逛得興致盎然,而方雅終究比陳可欣與蘇晨體力差上一等,提議找個咖啡店休息一下。很快,三個女人找到一家合適的咖啡店,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任遠已經離開,小黃與小白都已證實,說任先生已形神俱妙,現在身心皆在各天外天暢遊。蘇晨知道的更多一些,因為任遠把紅樓留給了她。任遠還告訴她,她蘇夜姐姐成就比他高。蘇晨並不明白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卻知道境界不一樣,自己無法想像。
蘇晨原本以為自己很難放下,會輾轉難眠很長一段時間,甚至會變得憂傷憂鬱起來,但是,蘇晨沒有這樣。因為她感覺到,任遠內心深處的一抹深深的憂鬱不在了。
陳可欣對蘇晨道:「你真的要走?」
蘇晨點點頭:「是啊。」
蘇晨申請參加一個法律援助計劃,到西南一邊遠地區當三年公益律師,為打不起官司的窮人打官司。
陳可欣:「佩服你!」
方雅歎了一口氣:「看來以後逛街的同伴越來越少了。」
陳可欣笑了笑:「可以找我啊。」
方雅道:「可欣你不要去南洋?」
陳可欣:「那是兩個月後的事情了。」說到這,陳可欣雙目現出異樣的光彩。
三女正聊著,對面一家裝修精緻的音像店忽然飄來一首歌,像是擠進人的耳朵。唱這個歌的歌手經常唱歌有些口齒不清,但這首歌卻一下抓住三女的心,讓其沉浸其中:
繁華聲,遁入空門,折煞了世人。
夢偏冷,輾轉一生,情債又幾本?
如你默認,生死枯等,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輪。
浮圖塔,斷了幾層,斷了誰的魂?
痛直奔,一盞殘燈,傾塌的山門。
容我再等,歷史轉身,等酒香醇,等你彈,一曲古箏。
…………
三女聽得有些癡了醉了,良久才驚醒了過來。
窗外開始淅淅瀝瀝飄著小雨,街上人不多,蘇晨起身道:「走吧,小黃與小白兩個都不曉得逛得哪去了。」
三女於是抓包出門,很快,她們過了那家音像店。
蘇晨她們剛過不久,音像店的玻璃門開,走出一穿傣族女款裙子的女人,她手中拿著一光碟。
三個月前,女人在那密林的竹房裡。忽然一夜醒來,但見月光如水透過竹簾傾瀉進來,眼角有淚,女人於是摸了摸胸口,發現不再疼;再摸了摸心,發現不再想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