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的迫近,一般人無法壓抑心頭的興奮,但任遠心頭卻很平靜。
這種平靜既正常又奇異,即將發生的事既像是落在自己身上又像是落在他人身上,感覺奇怪而玄妙。任遠見怪不怪,任之由之,時間以一種不快不慢的速度前行。終於,到了。十六年前的今天,任遠從醫院逃出,給蘇夜留下一封信,於是一切都改變。
不知名的高人,仙劍,山中修煉,十六年之約,一切都在任遠面前清晰回放,任遠終不再平靜。
任遠漫步當車,在城市中踽踽獨行。
小黃與小白兩個守在紅樓,他們兩個自然感覺到今天的不同尋常。
不平靜即是掙扎,是不同的自己想發出聲音,於是熱鬧,進而等待沸騰的時刻。
任遠守住身體後發現身體內有身體,醫家發現有穴,修行人發現有竅,任遠卻發現人身具萬物之根本,所謂肉身變化即是找到這玄妙並挖掘出。例如任遠找到蛇脈修之煉之即可身化長舌,化身為龍亦是同樣道理。然而最近一個月,任遠卻發現念頭之下還有念頭。以前沒有發現,以為沒有的念頭,其實它是可能存在的。真正的清淨,任遠發現自己做不到。一次一次的入定,三昧,其實只是接近那清淨。
此刻,任遠於在繁華都市街頭緩行,一個念頭突然冒起,那就是他之所以與蘇晨還有陳可欣在一起,除了世俗的愛,除了前世的因之外,其實還有一因。原來,在任遠內心深處,並不想視蘇夜為唯一。
任遠身患絕症,為求生必須忘情。任遠病好,為修道繼續忘情。可是,他終究做不到忘情,因而入世。一沾塵世,即是有情。蘇夜的情太刻骨,太癡絕。任遠在蘇晨那接過蘇夜的日記,那用十四年光陰編織成的情網,即便以任遠之能,當場失態。
蘇晨的愛,陳可欣的愛,任遠其實都可以婉拒,同時只要處理的好的話,也不會讓她們太傷感。但是,任遠卻是放任。任遠過去以為是因為自己曾經失去,所以才格外珍惜眼前。現在看來,至少不全部是這樣。與蘇晨、陳可欣在一起,多少是想稀釋心頭對蘇夜的愛。蘇夜的愛,太濃。
這樣的念頭一冒起,任遠微微有些驚訝。不過,任遠並沒有否認,而是選擇直視。任遠禁不住想,若蘇夜還是十六年的蘇夜,她會默許另兩份感情的存在。她對自己幾乎是無條件的。但是,十六年後的蘇夜,她會怎樣想,會不會把自己與蘇晨、陳可欣的感情視作是一種背叛,或者雖然不這樣看但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這樣一想,任遠越發瞭解蘇晨與陳可欣為什麼選擇這個時間段外出。她們同樣在給自己出題,那就是他見到蘇夜時說說她們二人事。任遠想,她們兩個終究是驕傲的,這一點不會因為愛自己而改變。
任遠走著走著發現自己已然置身震旦大學校園。
震旦大學各教學樓教室,圖書館各閱覽室都亮著燈,校園類一派光亮。校園各幹道上快步行走著男女生們,也有些三三兩兩在校園草地、竹林中,情侶更是多見。任遠想,曾幾何時自己也與蘇夜這般漫步校園,羨煞旁人。時間如水,任遠禁不住感歎起來。
忽然,任遠瞥到了秦劍,很意外的是秦劍旁邊還有馮雨。他們兩個人很登對地走在一起,一樣的羨煞旁人。任遠看出二人若即若離,應還是單純的關係,但是以後,說不準。看到這樣一對男女,任遠心頭禁不住有希望他們在一起念頭。此時的秦劍與馮雨就像十多年他與蘇夜。大學校園,似乎總會發生內容一致形式不一的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任遠悄悄的隱藏在樹林裡,因為馮雨丫頭見到他會不好意思的。
任遠在震旦大學校園裡細細地逛著。震旦大學如今當了許多新建築,刻著他和蘇夜兩個人記憶的地點並不多了。任遠逛了一遍,然後出校門到校外酒吧街坐了一坐。大概十點左右時分,任遠出了酒吧,打車到過去他和蘇夜住的地方。
任遠沒有上樓,他站在樓下望著。他們過去住的房子此刻亮著燈。任遠徘徊了一陣,離開。任遠來到華山人民醫院時已接近凌晨了,他沒有從大門進。他不想自己干擾他人。身子一飄,借助夜色躍了進來。
一落腳,草地依舊。任遠很快就來到當年的腫瘤住院部大樓下面。當年,他就是從那個病房窗戶溜出,然後順著下水道爬下來的。到這個地方,到這一時刻,任遠開始感覺到十六年任遠開始附體。徹底的絕望,與愛人分別的決然,一時間蕩漾在胸,強大的情感浪潮衝擊任遠。任遠放任自己去一點一滴地去回憶,同樣放任著自己回到十六年前。這一放任,就感覺自己一艘小舟身處在狂風疾浪當中,隨時有被吞沒的危險。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任遠耳朵裡忽然聽到熟悉的痛苦呻吟聲。任遠眉頭微微一動,呻吟聲立刻由一化二,由二化四,化成許多許多。這呻吟聲不是幻音,是這腫瘤住院部各病房傳來的。聲音或大或小,或是內心的呻吟,一一無比清晰地響在任遠耳邊。在這裡,最是易看人間生、老、病、死。特別是死,無比慘烈而痛苦。過去就是現在,現在就是未來,這幢大樓日夜演繹著同樣的故事。如是這般認識,任遠想到自己是無比幸運的,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萬中之一的幾率。
圓月原本當空,忽然一團烏雲遮住,夜色更加濃厚起來。呻吟聲漸漸低落下去,受病痛折磨的人們因筋疲力盡而陷入夢魘。忽然,任遠感覺自己心臟明顯不同尋常地跳了一下,影影綽綽面前忽然就出現一女人。
烏雲散去,月光如水,照射著女人美輪美奐的臉上。
任遠立刻快步走上前去。
「任遠。」女人輕輕呼道,聲音像是穿越千年光陰而來。
那個眉毛,那個眼睛,那個鼻子,不是蘇夜還有何人?!任遠先是鼻子一酸,走了幾步,身子忽然一定,雙目凌厲,喝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