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大小周天()
任遠在山中的第二年,無時無刻不在病痛當中度過。
第一年在生死邊打轉,臨死的痛苦雖然巨大,卻有一點,人的狀態此時不是很清醒,這變相抵消了部分痛苦。但病不一樣,多半在清醒狀態下。痛感清晰,甚至在體內怎麼傳遞的都十分清楚,因此,經常能看到一些病人,因為病疼,口中呼喊:不如死掉!
事實上,許多人到了這一步,都不怕死了,都盼著死了。
人說來是很可憐的動物,許多人到老了難免都要遭受這般疼楚折磨,而這多半是因為年輕時太過縱意生活不知養生之故。
任遠的身體狀況是攻守雙方勢均力敵。這時,任遠的俗世的專業發揮了特長,他琢磨,如果雙方都不動,就是一種動態平衡。
平衡,其實就是靜,就是相安無事。但是,任遠顯然不能滿足這種狀況。他積蓄了力量之後,就要頻頻對準備要他命的那一方發起攻擊。這一攻擊,任遠的體內自然是廝殺聲一片,立刻就天翻地覆。任遠一次次疼暈過去,一次次調息,恢復體力,然後一次次再發起衝擊。
一開始猶如海浪與磐石做鬥爭,到後面,如磐石的東西也開始鬆動。但是,任遠只要稍微一鬆勁,狀況又回來了。
就這樣,任遠艱難前進。終於半年之後,任遠不再有那麼劇烈疼感,但是身體開始全面出現反應。
在長達四個月的上吐下瀉之後,任遠瘦得不成人形,但人的精神真正開始好轉起來。任遠繼續打坐調息,然後好生補充一些營養,終於在一日,任遠體內剩下癌細胞都不再有動靜了。
任遠意識到這其實是一種很奇怪的狀況,因為癌細胞並沒有徹底消滅,還有相當量的存在,但是,它們好像去了毒性,就好像病毒被科學家拿走其中內核只剩下一個透明的外殼一般。
在此刻,任遠他心裡,已忘了蘇夜,甚至,忘了俗世中的一切。
這就是坐忘,簡單說,就是坐著坐著就忘了。
不忘就死,沒第二條路可走!
任遠這時甚至感覺,自己是從一出生就是坐在這修丹學道的。
可以說,在任遠面前,修道大門已經敞開,一個靈動無比,永恆終極的世界徐徐展現,而這,對於一個注定要遭受生、老、病、死、愛別離之苦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吸引人的呢?
任遠的潛潛意識裡面認為,他有一天,會乘著一把很拉風的仙劍,出現在蘇夜面前。於是,任遠繼續他的第三年修真之旅。
一般道家書上說,煉丹修道三年築基,再經九年可成。禪宗祖師達摩也是九年面壁才得成就。這九年又稱為九年關,一般是指達到煉神還虛地步。
並非說經過這麼多年修煉就一定有所成就,實在是針對有修道宿緣者,針對萬緣放下,肯狠心發力者,這樣的人,必有成就!但這個世界上,有幾個這樣的人?特別是當代,一些物質享受,連諸天之上都無法想像,一般人哪能抵抗住這些誘惑,哪來這樣的毅力?而任遠,卻是這麼一個意外。
任遠自上海市出來。他不從醫院出來,就是等死,就是認命!但是一出來,那一剎那,就是任遠主動向猙獰的命運揮起一把力量巨大的劍。
這是一把大智大勇之劍。一劍下去,剎那間血肉模糊,割斷了以往,顯示其破釜沉舟之勇氣與膽略,是任遠爆發出其生命最後的對命運猛烈的反抗,從那一刻起,任遠就走上一條屬於他的逆天之道。
病魔祛除,令任遠信心大增,而一次次打坐過程中越來越明晰心性,可謂無師自通,萬念歸一為清,一心不起為淨。
瞧得任遠此種狀況,閣皂山的原住民們大受鼓舞,各位過來人紛紛判定任遠,他現在是走上道家清修派。
清修派,簡單說自己一個人「玩」,不是雙修。
有些老傢伙又有些蠢蠢欲動,但是在眾人制止下,終是忍著沒做「天授寶典」勾當。
一個月後,任遠體內時時真氣熏蒸,日充月盈,達於四肢,流於百脈,全身上下舒暢得很。
一夜,夜深人靜時,任遠河車忽然發動,充盈的真氣豁然衝出尾閭關,然後狠狠撞擊任遠的夾脊,衝過後直升泥丸,然後再降,經十二重樓,達絳宮,最後落到丹田。
任遠見之不奇,任其自動,勿忘勿助,一夜間經九九八十一轉。
清晨,任遠醒來,自然知曉自己築基功夫已成。
道無可名,無可說,極飄渺,極玄妙,強以「道」說之。
而現在任遠心中十分歡喜鼓舞,因為他明白飄渺之道,已在自己面前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得到驗證。自此,任遠更是猛力前行,一日中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全用來打坐,而輔助打坐的,卻是任遠自行發明了一種舞蹈。
久坐體操,任遠下坐之時候按摩完肢體後,就會站在巖壁上,迎著山風,學那些竹松的搖擺,半個小時不到,因打坐帶來的肢體的酸麻感就完全消失。
兩個月後,任遠降住龍伏住虎,小周天初成,三年苦行都換來大樂。
小周天初成之時,任遠感到渾身酥軟,美快無比。這樣的快感竟然抵得過世間極登對極相諧的夫婦之樂。任遠每日有這快樂,卻也知不可著相,而是繼續收神養氣。
百日小周天功夫,任遠僅用了兩個月,這讓守侯在任遠身旁的閣皂山原住民格外驚喜,見他不留戀,繼續前行,一個個更是興奮不已,這些老鬼們閒來無事,甚至以任遠多少日大周天成,也就是黃芽丹成來做賭注。
是年十二月月底,一夜,任遠照例盤坐,月光皎潔,洞內洞外晶瑩透亮。
子時降臨,正是一陽初動之時,任遠雙目內視,忽看到丹田中一點靈光冒出,轉眼間這點靈光就猶如雞卵一般大,很快任遠全身恍若紅日初升普照滄海的場景,體內真氣如煙如霧,若隱若現。任遠見此景,卻不分心半毫,不管不顧,體內陽光漸漸寂滅,一點靈光轉眼逝去。任遠也不可惜,只是一味神凝其中。大約一個時辰之後,靈光再現,這一次燦如高上日頭,照臨整個山河大地,任遠耳中就聽到「轟」的一聲巨響,體內真氣自動沿著大周天線路運轉起來。
這一轉又是九九八十一轉。
清晨,任遠松腿下坐,心中明瞭,大周天功,即所謂煉氣還神的功夫他已完成。
接下來的幾天,任遠卻沒有著急修煉,而是經常一個人發呆。
守在一旁的老傢伙們有些發急,但他們很快明白任遠這是在咀嚼,紛紛又為任遠高興起來,覺得這個小伙子,毅力足,吃得苦,走的路也正,修仙前景一路光明。
任遠的確是在咀嚼,在消化。而這個時候,任遠的人性就有些回轉。這個人性就是俗世的人性。
蘇夜從潛潛意識冒出來。
一念及此,任遠頓時有一種收拾東西馬上下山與蘇夜見面的衝動。
然而,任遠很快打消了這股執念。
一來,三年過去了,蘇夜狀況如何他一無所知,若是蘇夜此時已經嫁人生子過上平靜幸福的生活,自己又何必出現讓人家徒增煩惱呢?二來,三年修煉,任遠已不是三年前的任遠。在他面前有一個無比廣闊的天地,因為在他現在看來,短暫的分別已算不了什麼。而在修行路上,任遠更加明白人生生老病死之痛苦。就算他現在回去,與蘇夜在一起,那麼他們兩個終有一天還是要陰陽相隔,可見人生路上分別是一種必然,只有一心問大道,得證這天地同壽之身,兩個人才有可能永遠在一起。三來,卻是最主要的原因,任遠眼下對未來並不能預測,但是他卻感覺自己的留書,實在透著天意。三年,顯然不是他與蘇夜相遇的時候,任遠隱隱覺得,自己無意留下的十六年後相見,應是二人重逢的最佳時間。
任遠把這個裡裡外外想了通透後,也就把心理上的這一點負擔徹底放下,在馮三大哥再一次挑擔子進山的時候,任遠卻告訴他,以後他不用來了。
馮三大哥有些錯愕。任遠微笑說,他要閉關!
馮三點頭明白,挑擔下山。這三年來,祖父馮公沒少入他夢來。而三年下來,任遠全身上下煥然一新,看得分明。馮三心頭羨慕,卻不嫉妒,知道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
馮三剛一下山,回到半山腰的馮村。由馮村通往仙人洞的山路兩旁的草木荊棘瞬間瘋長,完全把路擋住,兩條長長巨蟒,閣皂山從未出過的傢伙竟然一前一後守衛在路上,接著迷霧漫起,仙人洞與外界的聯繫,頓時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