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祭墳
聶自強一驚,問道:「她們怎麼了?」如雪是小孩子脾氣,哭哭鬧鬧在所難免,但如雲卻是極穩重的,現在竟然和妹妹抱頭痛哭,顯然是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劉梅喘了幾口大氣,說道:「剛才二小姐來找大小姐,兩人在屋裡談論了半天,就哭起來了。我進去勸了半天,可就是勸不住!」
聶自強說道「走,去看看!」
如雲姐妹的住處在村子的東面,是一個非常幽靜的四合院。院子裡移植了兩棵棗樹,樹下是石桌石凳,院子裡打掃的十分的乾淨。十三名男女護衛都住在院子裡。院外是一個班的戰士,在四外警戒。其戒備之森嚴,並不下於聶自強的隊部。屋子的結構擺設也是仿照她們在任家大院的佈置,只是傢俱的檔次低了很多,但在這戰火紛飛的年代,在這條件艱苦的鄉村,已經是極其難得的了。
聶自強到來的時候,任五等人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也是一臉的悲苦,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聶自強只是向他們點了點頭,便推門走進了房間。雖然對院子裡的氣氛有些奇怪,但他現在卻沒有時間問個究竟。
姐妹倆坐在桌子前面,已經止住眼淚,不再哭啼。但都是兩眼紅腫,如雪猶自在抽抽嗒嗒,顯然還沒有恢復正常。兩名女護衛站在一旁,手裡拿著臉盆毛巾等物。
聶自強坐到了如雲的身旁,握住了她的手,低聲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情不能和我說,要自己躲在這裡哭?現在天氣這麼冷,萬一感染了風寒,那可怎麼辦?」說著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淚痕。
如雲向後一躲,躲開了他的手。說道:「你要忙的事太多了。這些小事,還是不讓你知道的好。也省得你分心。現在好了,哭了一陣,感覺好多了。」
聶自強搖搖頭:「軍國大事自然不能放手,可是你的事,也都不是小事。你們為什麼哭啊?」一面問著,一面站了起來,把臉盆中的兩條毛巾擰乾,遞給了兩姐妹。
他的話音剛落,如雲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接過毛巾摀住了臉。一旁的如雪更是趴在了桌子上,嗚嗚痛苦起來。低聲叫道:「爺爺!」
聶自強伸在半空的手立刻凝滯住了。他瞬間便明白了兩姐妹痛哭的原因!原來,新年將至,二人想起了至親至愛的爺爺,想到了去年的任家大院,還是親人團聚,其樂融融。但是僅僅過了一年,便已是家破人亡,親人離散。正是因此,如雲這樣沉穩豁達的人,才和小孩子一樣的妹妹一起流淚。也正是因此,任五等人才面色沉鬱,淚光隱隱。
聶自強輕輕放下了毛巾,坐了下來。他想起了和任老爺子交往的種種:初次相識的把酒言歡,再次相見的諄諄教誨。「雷霆手段,菩薩心腸」的贈語言猶在耳,但人卻已是陰陽兩隔。在任家養傷的時候,雖然老爺子總是淡淡的,可那人慈愛之心,聶自強卻是深切的感受到了。在西平城中,受到服部的逼迫,但老爺子毅然舍下百年家業,至愛親人,在敵酋面前,橫劍自刎!他的一身正氣,高風亮節,即便是站在對立立場的服部,也是欽佩不已!
聶自強輕輕的拍著如雲的,說道:「別哭了,我讓人打聽一下老爺子的安葬之處,我們去祭拜一下!」
如雲再也控制不住,嗚嗚的哭出聲來。她趴在聶自強的肩頭,淚水浸透了聶自強的衣衫。另一邊的肩頭被如雪佔據,哭的更是酣暢淋漓。
臘月二十八,是一個無月的夜晚。天空中佈滿了厚厚的雲層。曠野中的北風急劇的刮著,地上的塵土、積雪、野草到處亂飛,眼看著一場大雪就要下來了。
聶自強帶著如雲如雪,向著任家集方向前進。跟隨在身邊護衛的,除了固有的十三名男女護衛,劉正田龍之外,還有溫良率領的一個連的士兵,和飛虎隊的十二名戰士,一行人在黑夜之中急速前進。
他們是去任家集祭拜任老爺子的。那日,聶自強離開姐妹二人的住處,便來到了文章的參謀處。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年,文章利用任家留下的人脈,構建的聶家軍的情報組織「龍組」,已經完成了最初的整合,人員的調配考核,也早已完畢。現在,他們的觸角已經伸到社會的各個階層,並且開始在敵人內部發展成員,以期能夠獲得重要的軍事情報。一些難度比較高的情報的搜集整理工作也能夠完成。這次,任老爺子的墓地的所在,便是他們通過佟翻譯查到的。
聶自強回到雙峰村後,便得知了佟翻譯在根據地保衛戰中通風報信,和他所要求的事情。他便當機立斷,立即派飛虎隊的狙擊手進城,在鬧市之中,擊斃了小野長山,完成了佟翻譯的囑托。在之後龍組和佟翻譯的接觸中,便正式發展他成為聶家軍的情報人員。佟翻譯身為日軍城防司令部的人員,許多別人不知道、無法得到的情報,他輕而易舉便可以獲得。可以說,發展他成為內線,是聶家軍情報工作的重大勝利。他的存在無異於在敵人的心臟上扎上一把尖刀!
四個小時的急行軍,一行人來到了任家集東南三里的一片茂密的樹林中。樹林中間的一片開闊地上,是一座高大的墳墓,這墳墓佔地達數十平方,墳頭堆起有一人高,上面的積雪和野草斑斑駁駁,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打理了。
墳墓的前面,樹立著一塊高大的墓碑,上面沒有上款,在中間刻著五個大字:「任繼祖之墓」。下款是一行小字:「大日本皇軍華北派遣軍西平城防司令服部玉敬立」。筆勢蒼勁有力,很是有些功力。
剛剛走進樹林,姐妹二人便是一聲悲呼,向著墳墓撲去!她們來到墳前,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聶自強跟在兩人身後,來到墳前,想起老爺子對他的好,也忍不住失聲痛哭!他跪倒在地,向著墳墓連連磕頭,眼淚止不住一滴滴落在地上。
任老爺子在聶自強的心中,並不僅僅是一個慈愛的長者。聶自強自幼父母雙亡,是在一個極度缺少親情的環境中長大的。所以,在他的心中,最盼望的就是能有一個家,有親人的關懷與疼愛。而老爺子的出現,正是彌補了他最需要的親情!可是短短的相處,老人家便撒手而去,這對聶自強來說,是一個難以承受的打擊!
聶自強從楚亮手中接過一把戰刀。這把戰刀鑲金嵌玉,正是日軍吉田忠南旅團長的指揮刀。聶自強喃喃說道:「老爺子,我答應過你,要送你一把鬼子的將官刀。這把刀是我的一個營長捨出了性命,和敵人同歸於盡才繳獲的。現在,我就把它送給你!」
他站起身來,拿過一把鐵鍬,在土堆上挖出了一個深坑,把這把十分珍貴的戰刀埋了進去!填上土後,便開始清理墳頭上的野草。
這時,如雲兩姐妹也穿上了孝衣,一身的素白,在墓碑前燒起紙來。說來也是可憐,任老爺子一生豪富,詩禮傳家。為人更是修橋補路,積德行善,可是竟然不得善終。而且,在死後將近一年之後,才有後人來到墓前上墳燒紙。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萬惡的日本鬼子!
如雲一面燒紙,一面祭告道:「爺爺,不孝孫女來看您來了!將近一年了,您在那邊還好麼?您走了以後,咱們的家也被鬼子查封了,我們和哥哥在聶大哥的幫助下,逃脫了虎口。哥哥現在在西南,打理家裡的生意。他把盈餘的資金,大部分都用在了聶家軍的身上。用他的話說,就是自己是大家族的掌舵人,不能親身參戰,為您報仇,那麼就讓家族裡的生意代替他打鬼子。
「我和妹妹參加了聶家軍,現在生活的很好,聶大哥對我們很照顧,吃的用的,雖然比不上家裡,可在現在這個時候,也是很不錯的了。唯一遺憾的,就是聶大哥不讓我們參加戰鬥,所以到現在,我們還沒有打死過一個日本人。我只恨自己是女流之身,不能拿槍殺敵!不過,我有頭腦,我要用自己比別人聰明的多的頭腦,來殺敵報仇!」
「上一次日軍進攻,我制定了作戰計劃,可是漏洞百出,險些把自己的命也搭了進去。不過沒關係,我可以學習,眼前就有很好的老師。相信在不遠的將來,我就能領兵打仗,為您報仇了!」
她這裡話音未落,一旁的如雪便接口道:「爺爺,我可想您了!當初在家的時候,不知道家裡的好。可是現在沒有了家,才知道日子有多麼的難過。姐姐胸有大志,每天早出晚歸的,忙著隊伍上的事。我沒有什麼能力,就只有到處亂竄,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爺爺,我現在會打槍了!我的槍法比姐姐還要好呢!早晚有一天,我要用手裡的槍打鬼子,為您報仇!」
「我們現在住的地方,和家裡並沒有太大的區別。聶大哥給我們的各方面條件都是很好的。可是,我還是想爺爺、想哥哥!前天晚上我夢到你們了。我們還是在家裡的書房聊天說話。可一轉眼的功夫,你們就都不見了!我到處找你們,把姐姐都吵醒了。」
「爺爺,我們現在都長大了,都挺好的。您不用再為我們的事情操心了。等將來打跑了鬼子,我們一定把您遷回到咱家的祖墳之中,讓您安靜的其他先祖生活在一起!」
她們在這裡哭訴,一旁的任五、小九等人也是拜伏在地,痛哭不已。他們都是任家的家丁護院,時間長的已經有兩代人。任家對待下人,向來極是寬鬆仁慈,主僕之間極是融洽。所以在毀家之時,才有那麼多的人願意跟隨三兄妹一起奔波逃亡。現在,他們想起了老爺子的寬愛仁厚,更是悲從中來。一時間,樹林中滿是嚎哭之聲。
渾渾噩噩間,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聶自強鏟完了墳上的積雪和野草,站在一旁,看著兩姐妹燒紙,心中更是苦悶。和服部打了幾次交道,他很是明白此人異常狡詐,且謹小慎微的性格。在戰鬥中消滅他,並不太現實。派人進城斬首,因為有了春水的先例,可能性也是不大。看來,暫時只能由他逍遙自在,以後再想辦法了。
李自平走了過來,低聲說道:「隊長,此地不宜久留,還是早點回去吧!」
聶自強點點頭,明白李自平話裡的意思。按照佟翻譯傳來的消息,服部將老爺子安葬在距離任家集只有三里的地方,並且在村子裡大肆宣揚,就是為了引任家的人前來祭墳,好將其一網成擒。但他沒有想到,當時聶家軍的消息很是閉塞,聶自強又總是忙個不停,竟然從未關注過任家集上的消息。現在服部的伏兵雖然早已撤了回去,但誰也不敢保證,還有沒有人前來巡查。故此,李自平才有「不宜久留」之語。
聶自強走了上去,拿起幾張紙,在盆中點燃。向兩姐妹說道:「時間不早了,還是早點回去吧!」
如雲點點頭,擦了擦眼淚,和妹妹一起,把最後的幾張紙點燃。又低聲禱告了一番,才一步三回頭的走向了林外。
天空中不知何時飄起了鵝毛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從昏暗的夜空中飄落,大地村莊一片銀裝素裹。樹林、曠野籠罩在迷茫的白色之中。狂風消失了,雪花靜靜的飄著,天地之間無聲無息,彷彿一片真空一樣,沒有絲毫的雜音,靜謐到了極點。
大家從背囊中拿出白色的披風,披在身上。這是聶自強在入冬後配發的裝備,專門在雪地裡用來偽裝。有了迷彩服,加上純白的披風,被敵人發現的概率更加低了。
一行人百餘人化身為白色的幽靈,在白色的天地中穿行。
漸漸的,隊伍行進到一個據點的不遠處。這是鬼子剛剛建成了一個據點,只有一個炮樓和一間營房,外面的鐵絲網、壕溝和吊橋倒還是齊備。以戰士們越來越多的經驗,自然能夠判斷出,這樣的小據點,最多只有不超過三十名鬼子和偽軍。所以大家也沒把它放在眼裡,和來的時候一樣,隊伍在據點外近三百米處穿過。來的時候狂風大作,現在是雪花飄飛,自然不會被敵人所查知。
聶自強等三人走在隊伍的中間,外面的第一層是一營的一個連的戰士,中間是飛虎隊的十二名士兵,最內層是十三名護衛和劉正田龍二人。
正在走著,忽然,如雪停下了腳步,不再前行。她轉過頭,看著飛雪中日朦朧的據點,雙目中流露住憤怒已極的目光!
聶自強和如雲也停了下來。如雲說道:「小妹……」
話音未落,如雪突然拔出勃朗寧,向著據點連開三槍!
「砰……」
震耳欲聾的槍聲在寂靜的原野中迴盪,一聲接著一聲,瞬間便傳出了極遠!
槍聲剛起,裡外三層防衛圈的百餘名戰士便條件反射似地臥倒在地,推彈上膛,據槍向四周警戒。但隨即,便察覺到槍聲的來處,轉頭看向三人站立的地方。
所有的人中,只有聶自強等三人沒有臥倒。如雪的槍剛剛舉起,聶自強便一個箭步衝了上來,奪過了勃朗寧!但為時已晚,如雪已經扣動了扳機!
聶自強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卻見如雪緊抿著嘴唇,美麗的大眼睛裡淚光泫然欲滴,怒火萬丈的目光更是恨不得能點燃眼前的據點!
他暗自長歎了一聲。心中明白,兩姐妹對鬼子有著刻骨的仇恨。但如雲要冷靜的多,做事從來都是從大局出發。相對而言,如雪做事卻極是情緒化,很少考慮後果。
聶自強拍拍如雪的肩膀,笑道:「好了,也發洩完了,咱們走吧!」說罷,便要轉身行去。
突然,近三百米外的日軍炮樓上,傳來了一陣機槍掃射的槍聲!
「噠……」槍聲再次響徹曠野!
聶自強猛的回身,將姐妹二人撲到在地!饒是他動作神速,肩頭卻也是一熱,被子彈擦過!三人剛剛站立的地方,更是被子彈打的泥土飛揚,彈孔處處!
如雪眼見聶自強的右肩被子彈擊中,不由的驚恐大叫:「聶大哥,你怎麼樣?」伸手去推聶自強。
聶自強坐了起來,摸了摸肩頭,迷彩服被打出了一個彈洞,並沒有傷到身體。如雪撲了過來,哭叫道:「聶大哥,你怎麼樣?都是我不好,嗚嗚嗚……」
聶自強拍拍她,笑道:「沒事,沒傷到我!」
一旁的如雲聽到妹妹的叫喊聲,心中大驚,正要衝上來,眼見如此情景,便停下了腳步,臉上又是一片雪白。
聶自強看了看遠處還在不停噴吐火舌的炮樓,大叫道:「溫良!」
斷後的溫良應道:「是,隊長!」
「把這個鬼東西給老子敲掉,」聶自強咬牙切齒的叫道:「一點渣滓也別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