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採訪(六)
走進了參謀部,聶自強端起桌上的水碗,連喝了幾大口,才擦著嘴角問道:「參謀長,什麼事這麼急?」說著,坐了下來。
文章笑道:「四方村那邊有消息了!」
聶自強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去:「他都幹什麼了?還是在找地道麼?」王海民去戴勝的防地已經三天的時間了,想來也該有些動作了。
文章搖搖頭:「地道還在找。不過,還干了另一件大事!」忍不住笑了出來。
聶自強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卻想不到王海民幹了什麼大事竟然讓文章失笑。他問道:「這傢伙都幹什麼了?」
文章笑道:「真不知道該說他聰明還是愚蠢。他竟然去策反我們的連長!」說著,哈大笑起來。
聶自強一愣,歎道:「我還以為他挺聰明呢,原來也是個笨蛋!只是簡單的接觸了幾天,竟然想到要策反!」連連搖頭歎息。
策反是針對敵對勢力中的不堅定分子經常使用的一種方法,可以起到瓦解敵人,在關鍵時期對敵人進行最大的打擊的作用。但想要策反,有一個最大的前提,那就是對目標必須有深刻的瞭解。也就是說,目標一定要是對現狀不滿,或是對一些事情有極大的意見和看法。這樣的人,才能成為策反的目標。但是,王海民去戴勝的防區只有短短的三天時間,他怎麼這麼心急?難道他不知道聶自強正在樹立自己高大光輝的形象,以收攏軍心麼?
聶自強問道:「是怎麼回事?詳細說說。」
文章:「他去四方村的時候,我派了一個班的戰士護送,在這十二個人裡,有三個是龍組的成員。我還命令四方村的人員,密切注意王海民的行動。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沒什麼舉動,不過,剛到的時候,他就和戴勝手下的一個叫做焦興旺的連長攀上了老鄉……」
原來,王海民剛到四方村的時候,只是晚上經常在村子裡遛彎,經常和焦興旺在一起說笑,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異常。可是昨天晚上,焦興旺便找到戴勝,說出了王海民親口對他說,自己是軍統成員,並且讓他在聶家軍中當軍統臥底的事情,把一根金條上交。戴勝感到事情重大,立刻用電報匯報給文章,這才有今天的這次談話。
說完後,文章問道:「現在怎麼辦,放任自流,還是立即行動?」
聶自強站了起來,來回的踱著步子,沉吟道:「如果他只是想要刺探機密,沒有什麼行動。那麼看著玉姐的面子上,我只當是什麼也沒發生。可是,他竟然想要瓦解我的部隊,在我身邊埋釘子。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文章說道:「怎麼抓?秘密逮捕,還是……」
聶自強想了想:「還是密捕吧。畢竟軍統是國內最大的特務組織,能不翻臉,就盡量別翻臉。時間嘛,就定在今天晚上。他不是想要下地道麼?就讓他看個夠!」
晚飯時分,王海民走進了焦興旺的連部。
雖然來到四方村只有幾天時間,但憑藉著老鄉的關係,他和焦興旺已經成了極好的朋友。昨天,他甚至已經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和目的和盤托出,今天整整一天,王海民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每一次異常的響動,他都以為是聶家軍來抓捕他。街上的每一個人,都隨時有可能衝上來,把他按倒在地。王海民覺得,自己的神經都要失常了。
還好,一天的時間,就這樣無驚無險的過去了。現在看來,事情已經成了**分了。
焦興旺正在吃晚飯,桌子上的菜是豬肉燉蕃薯,切成棗子大的豬肉塊閃動著油光,很是誘人。聶家軍的伙食一向是不錯的。
見到王海民,焦興旺連忙站起來,笑道:「王哥來了,吃過飯了麼?」
王海民說道:「吃過了。」他向桌子上看了看,笑道:「你們的伙食真是不錯。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做給我看的呢!就憑這一點,就能寫一篇文章了。」
焦興旺看了看盤中的菜,說道:「是啊,我就是看著軍餉高,伙食好,才加入聶家軍的。」
王海民心中暗喜,這焦興旺參軍的目的不純,正是最好突破的類型。他看著焦興旺,使了個眼色。
焦興旺會意的點點頭,向旁邊的一名戰士說道:「你到別處去吃,我和王記者有些事情要談。」
戰士走後,王海民問道:「這麼說,他會不會起疑?」
焦興旺大大咧咧的說道:「不會,他是老子從村子裡帶出來的,屁也不會放一個!」
王海民點點頭,沒有說話。他也是從村子裡走出來的,自然知道在軍隊中,老鄉之間的關係,是如何的重要。所以,他才和焦興旺攀上了老鄉。
王海民問道:「老焦,我讓你辦的事,到底能不能辦?」
焦興旺撓撓頭,一臉的為難之色:「這個……不太好辦。地道裡每天都有值班的士兵,不是當值的下去了,他們會報告給營長的。那可就糟了!」
在昨天,王海民透漏了真實的身份後,便給了焦興旺一根金條。他說自己對聶家軍的地道十分感興趣,想請焦興旺帶自己下去看看。其實,這是他身負的任務之一,此時更是他用來捆綁焦興旺的一道枷鎖。只要焦興旺看著金條的份上,帶他下到了地道中,那麼就算他不想為軍統工作,王海民也會拿這件事要挾他。此時,焦興旺的話才出口,王海民便是心中大喜!他自然聽得出,焦興旺只是在強調困難,並沒有明確的拒絕。
王海民說道:「焦老弟,哥哥對聶家軍的地道可是聞名已久,就是想下去看看,沒有別的想法。咱倆是老鄉,你就不能找個機會?」
焦興旺很是為難:「老哥,不好辦哪。要不你等我們連輪值的時候,你再下去。到時候你想看多久都行。」
王海民:「你們連還有多久輪值?」
焦興旺:「再有十天就到了。」
王海民:「我可等不了那麼長時間。最多再有兩三天就得回雙峰了。你再想想辦法。」
兩人你來我往,圍繞著地道的事談論不休。王海民見焦興旺只是不吐口,便使出了殺手鑭:「老弟,既然不行,哥哥也就不讓你為難了。這樣,你把我給你的金條還給我吧。那是我要下地道,給你打點的。既然不下了,還應該還給我。」
說著,他伸出了手。王海民看準了焦興旺很是貪財,才故意這樣說。如果換成一個重情重義的人,王海民便要從老鄉的角度著手了。
焦興旺一把抓住了胸口的衣袋:「王大哥,給出去的東西可不能往回要!」
王海民笑道:「不用下地道了,你也不用打點了,自然應該還給我。老弟,你這樣可不對了。事情沒辦成,錢財自然應該還給物主,不能自己留在手裡的。」
焦興旺死死的攥住衣袋,被王海民說的啞口無言。他看了看面前的「王大哥」,又感覺著金條的硬度,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啪」的一拍桌子,叫道:「好,王哥,我帶你下去!」
王海民哈大笑:「這就對了!老弟,只要你幫哥哥達成心願,金條還是有的!」他心中的得意之情,已經難以用語言表達!只要下了地道,焦興旺就算是完全上了自己的這條船了。短短時間,兩個任務,探查地道和埋下「釘子」,都已經完成了,回到重慶,上峰的嘉獎是少不了的!
他站起身來,笑道:「走吧!」
焦興旺一愣:「上哪去?」
王海民:「下地道啊!」
焦興旺哈大笑,說道:「我的王大哥,你是什麼也不知道啊!地道口這屋子裡就有!」說著,走到了土炕前,伸手拉開炕沿下的一面「磚牆」,笑道:「下吧!」
王海民仔細的看著那面「磚牆」。只見數十塊青磚層層排列,中間用鐵條貫穿,形成了一道「磚門」。如果關上了,即便是用心查看,也難以看出個究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欽佩不已。
焦興旺當先而下,王海民緊隨其後,兩人在一片漆黑中踩著木梯,順勢而下。
下到地道中,焦興旺劃著火柴,點燃了旁邊的油燈。王海民看著周圍的情形,用心記憶。
這時一條長而直的通道。高約有兩米,寬一米左右。牆壁上鍬鏟的痕跡清晰可見,地道中的空氣有些悶濁,但並不影響呼吸。
王海民看著兩側黑漆漆的通道,說道:「往裡走走看看。」說著,率先向前行去。
焦興旺無聲的歎息了一下,跟著他走了下去。
一路上,焦興旺帶著王海民到處觀看。機關、陷阱、卡口,無處不到。藏兵室、指揮室、醫務室,處處停留。王海民越看越是驚心!不怪服部率領數倍於聶家軍的鬼子,依然被打了個落花流水。按照焦興旺的講解,就算是服部的士兵都下到了地道中,在內部的各種設施打擊下,還是難逃一敗塗地的命運。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時候,兩人來到了一處面積巨大的指揮室中。這處指揮室和剛剛看到的明顯不同。地中間放著兩張桌子,桌子上堆著沙盤。牆角處的槍架上,一排三八式步槍閃動著寒光。牆上掛滿了地圖,仔細看去,竟然是四方村地道的全圖!上面各處射擊孔、機關標注的無比詳細!
焦興旺說道:「這是中心指揮室……」
話還沒說完,王海民便向牆邊走去。笑道:「我得仔細看看這個。」在他的心裡,是想把這張圖撕下來,帶出地道。有了這張圖,聶家軍的地道便不再有什麼秘密。
正在這時,忽然地道中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人影晃動。緊接著,一個聲音高聲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王記者,想不到我們在這裡又見面了!」
聶自強帶著文章、戴勝等人走了進來!
王海民心下大驚:怎麼會這麼巧在這裡遇到?這是布好的局還是偶然遇到?他心中想著,嘴裡卻笑道:「是啊,聶隊長,幾天不見了。今天和焦連長談起地道的神奇,我就忍不住想下來看看。這是我的主意,焦連長拗不過我,才帶我下來的。你要處罰,就處罰我吧!」
聶自強笑道:「你是貴客,我處罰你幹什麼?我還要送你一份大禮呢!」說著,走到了牆邊,伸手摘下地道全圖,遞到了王海民的面前:「你不是要這個麼,我給你拿下來了,你收好!」
王海民連連擺手,向後退了兩步,說道:「我一個記者,要地圖幹什麼!這是軍事機密,還是放好吧!」
聶自強笑道:「你來聶家軍的根據地,不就是為了軍事機密麼?」
王海民勃然變色,怒道:「聶隊長,請你自重!我是中央社的記者,你說話要有分寸!」雖然語氣嚴厲,但他的心中已經明白,這一次,只怕是落到別人的圈套之中了。
聶自強說道:「你要證據是麼?好,焦興旺,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怎麼說的,你重複一遍!」
「是,隊長!」焦興旺看向聶自強的目光中滿是崇拜:「那天,王記者和我聊天的時候,說我們是河北的老鄉……」當下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剛剛說完,王海民便手指著焦興旺,義憤填膺的叫道:「你……你血口噴人!我什麼時候給過你金條?我什麼時候策反過你?你這是栽贓陷害!」他的手指微微的顫抖,彷彿真的遭受了多大的冤屈。他轉向聶自強,冷笑道:「聶隊長,你想要抓我殺我,我王海民就在這裡,你動手就是了!但請你不要往我身上潑髒水!」
聶自強輕輕的拍了兩下巴掌,讚歎道:「好一張利嘴,不愧是記者出身!看起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來人,搜身!」這只是一條小魚,聶自強也懶得和他鬥嘴,直接用上了武力。
幾名士兵衝了上來,將王海民按在牆上強行搜身。王海民沒有絲毫反抗,只是不斷的叫著:「聶自強,你是個土匪,軍閥……」他是中央社中出了名的筆桿子,這時罵起人來,一個髒字也沒有,卻又把聶自強形容的一無是處,罵了個體無完膚。
一名士兵拿著一把手槍來到聶自強的面前,說道:「隊長,在他身上搜到手槍一支!」
聶自強接過手槍,在手裡擺弄著。這是一支勃朗寧19007.65毫米手槍,在我國被稱為「槍牌手槍」。
聶自強問道:「你是記者,帶著手槍幹什麼?」
王海民冷笑道:「亂世之中,身在敵後,我就不能帶支手槍防身麼?」
聶自強笑著指著他,說道:「你呀,就是嘴硬。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強硬多久?」他向後一揮!」
文章、戴勝等人魚貫而入,坐到了桌子前面。一名戰士搬著凳子,放到了王海民的面前,厲聲喝道:「坐下!」
王海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坐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已經完全暴露了。看來聶家軍對自己的到來,早已有了防備。自己的所作所為,對方都看在了眼裡。最可恨的是,焦興旺在地道的事情上,還是千攔萬阻,這人看來粗獷,卻實在是太會演戲了!
為今之計,想要脫身,不是容易的事了。只有咬緊了牙關,死扛到底。只希望對方看在自己中央社記者的身份上,投鼠忌器,不會十分的難為自己。
文章問道:「姓名!」
王海民一言不發。
「職業!」
「……」
「你到聶家軍的駐地,主要的任務是什麼?」
「……」
一連十幾個問題,王海民都是閉緊了嘴唇,不出一聲。
文章素來沉穩老練,是個脾氣極好的人。此時卻也忍不住心頭的怒火!他一拍桌子,喊道:「王海民,你策反軍中的連長,妄圖盜竊地道部署圖,人證物證俱在,就算是你不說話,也能槍斃你!不要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了!」
王海民聽到「槍斃」二字,心頭「突」直跳,但還是強忍著恐懼,依然是一言不發。
聶自強走了過來,拍了拍王海民的肩膀,笑道:「真有你的,跟我玩沉默是金!有種你就一直沉默下去!」說罷,轉身便向外走去。
王海民忽然開口說道:「不就是嚴刑拷打麼!我要是喊出一個字,就枉為中國人!」
聶自強回身笑道:「你不用激我。我不會動你一根指頭,到最後還能讓你交代一切!」
王海民抬頭看著他,又是一言不發。可是眼中流露出的,卻是不相信的目光。
聶自強不再理他,向戴勝吩咐道:「吃的喝的照常供應,就是別讓他睡覺!我倒要看看,這個傢伙能挺幾天!」
接下來的日子,在平靜中悄悄的過去。聶自強彷彿忘了這件事一樣,從未提起過。沈嬌倒是問起過王海民,被聶自強用「在其他地方採訪」遮掩了過去。聶自強知道,眼前這個嬌滴滴的大小姐,是不可能離開生活相對優越的雙峰村,到條件更加艱苦的鄉村去的。
這一天,聶自強正在房間裡看文件,文章忽然興沖沖的走了進來,叫道:「隊長,那傢伙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