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梁記
這是一個面積寬敞的店舖。青磚的地面,棕黑色的櫃檯顯然剛剛漆過,反射著閃亮的油光。櫃檯和後面的架子上滿是一匹匹花色各異的綢緞,在透進窗子的陽光的反射下,散發出絢麗的色彩。店內有兩三伙客人在挑選貨品,都有夥計在一旁慇勤的支應著。
聶自強三人剛剛邁進門檻,便有一個夥計迎了上來,笑道:「哎呦,這位少爺,您可是有日子沒來了,今兒怎麼有空來我們小店走走?您來的正好,我們剛從上海進了一批貨,花色齊全,質量上乘,您是自己做衣服,還是給家裡人帶布料啊?」
聶自強說道:「我找你們掌櫃的。」
他心裡暗暗佩服這個夥計,見人三分熟,正是做生意的訣竅。自己從沒來過,卻被他說成「有日子沒來了」。就憑他這張嘴,即便是放在現代,也是一個出色的推銷員。
那夥計略微愣了愣,隨即笑道:「您先稍等,我給您去看看。」說罷,轉身進了裡間。
時間不長,一個身穿紫緞子長袍的中年人走了出來,這人身材略胖,三七開的偏分頭髮梳理的一絲不苟。膚色白皙,圓圓的臉上帶著幾分笑容。
他在夥計的指引下來到聶自強的面前,雙手抱拳,笑道:「我是這家小店的掌櫃,不知先生找我,有什麼事情?」
聶自強也是抱拳說道:「先生可是梁子恆梁兄?」
那人一愣:「在下正是梁子恆,不知您是……」心下不由得有些奇怪,自己的字在這西平縣中沒有幾個人知道,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又是何方神聖?
聶自強說道:「我受人所托,給梁掌櫃帶來一封家書。」
梁子恆連忙應道:「原來是故鄉來人,快裡面請。」說完,狐疑的上下打量著聶自強:這人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不像是從遠方而來。
聶自強不理他的目光,當先昂然而行。
梁掌櫃向旁邊的夥計遞了個眼色,那夥計點點頭,從另一個門去了後院。
一行人穿房過戶,來到了內宅。在中庭坐定後,梁掌櫃親自倒了茶,放在三人面前。才說道:「先生是從哪裡來的?」他也不提故鄉二字,只是緊盯著聶自強的眼睛,等著他的反應。
聶自強笑道:「我說過是來給你送信的,你怎麼不信呢?」他向劉正道:「把信交給梁先生。」雖然剛剛吃完飯,有些口渴,他卻連碰也不去碰面前的茶杯。
劉正從口袋裡掏出了信,放在梁子恆的面前。
梁子恆見了封套上的血跡,面色立即緊張起來,聲音都有些顫抖了:「那個送信的人呢?怎麼樣了?」
聶自強歎道:「唉,你應該知道的。」
梁子恆面容悲慼,眼淚慢慢流了下來。他兩手哆嗦著拿出信紙看著,一時間竟哽咽出聲。
聶自強勸道:「死者已矣,梁掌櫃節哀順變。」
梁子恆沉默了一會,才擦著眼淚道:「先生貴姓大名?大恩不言謝,容梁某後報!」
聶自強:「我叫田少雲。」他想了想,突然問道:「你們是中統還是軍統的?」
這幾個字語氣輕柔,但在梁掌櫃的耳中,卻猶如炸雷一般響亮!他猛然站了起來,厲聲問道:「你到底是誰?你都知道些什麼?」
隨著他的喊聲,裡間和門外衝進來幾個夥計打扮的人,手裡都端著短槍,槍口對準了三人。
聶自強和宋磊氣定神閒的坐著,一動不動。劉正剛要站起來,便被聶自強攔住了。他看著梁掌櫃扭曲的臉,哈大笑道:「既然梁掌櫃問了,田某也就不瞞著掖著了。我在城外開山立櫃,經常做些沒本錢的買賣。手下也有幾十號兄弟。最近很無聊,想和日本人玩玩,正好碰上這檔子事兒,所以就進了城,想看看咱們兩家能不能連起手來,找找鬼子的麻煩!」
聶自強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相貌也很是清秀,突然用大哥的口氣說話,梁子恆只覺得說不出的怪異。他定了定神,說道:「誰能保證你說的是真的?」
聶自強看著他,搖了搖頭,長歎了口氣:「就你這智商,還搞情報工作呢?我要是鬼子,發現了你這裡後,要麼派人監視,放長線釣大魚;要麼大批軍警直接衝進來抓人。哪有我這樣按照江湖規矩,前來拜山的?」
他嘴裡說著,眼睛偷偷漂著梁掌櫃。這些豪氣干雲的話,都是他從現代的電影電視裡學來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不過想來這個梁子恆是國民黨的情報人員,與打交道的機會不會太多,應該可以矇混過關。
果然,梁掌櫃看著聶自強,不出聲了。他不是不聰明,如果智商真的有問題,也不會被派到敵後來搞情報工作。只是那個送信的年輕人,是他的親侄子。現在忽聞噩耗,心神大亂之下,事情分析的便沒有了往日的清晰和透徹。現在被聶自強諷刺了幾句,反而清醒了一些。
他坐了下來,喝了口茶水穩定了一下情緒,說道:「我就是西平的負責人,有什麼事,和我說吧。」
聶自強嗤笑了一聲,斜著眼睛看著梁掌櫃:「不是小瞧你,你頂多也就是這個情報點的負責人,還不夠格和我說話。你還是讓西平的站長來和我談吧!」
梁子恆沉默了。事實上,他確實也只是負責情報的傳遞工作。他看了看聶自強,說道:「想要合作,你至少要拿點誠意出來吧!」
「那好,我就給你誠意!」聶自強在他的耳邊輕輕說道:「春水就是我幹掉的!」
梁子恆一下瞪大的眼睛,驚叫道:「真的?」
聶自強一臉的不在乎:「有什麼真的假的?這又不是什麼大事。」他得意的說道:「要是把我幹的大事說出來,能嚇死你!」
梁掌櫃只當他是在吹牛。聶自強盛氣凌人,他也不能折了銳氣。當下冷笑一聲,說道:「既然田先生執意要見我們的站長,那我就替他定下來了。兩個小時後,天水茶樓,不知道田先生有沒有膽量去?」
聶自強一笑:「喝茶呀?我最喜歡了!咱們是死約會,不見不散,你們可別放我鴿子!」
梁掌櫃不知道什麼叫「放鴿子」,但也理解就是爽約的意思。他冷冷說道:「田先生好膽量!咱們不見不散!送客!」他語氣雖冷,卻也暗暗佩服聶自強。這天水茶樓豈是尋常人去得的?
聶自強是提前半小時來到天水茶樓的。
這是一座高兩層的全木質樓房。以白色為基調,十幾根廊柱卻漆成了紅色。顯得十分的怪異。
聶自強越走越慢。看著茶樓,心裡默數著廊柱的數目。十六根!這正是日軍軍旗上光芒線的數目!看來,這家茶樓和鬼子一定有著什麼干係!怪不得梁掌櫃把約會的地點定在了這裡,原來是考驗我來了!怎麼辦?上還是不上?
只是一瞬間,聶自強便有了決定:上!事情已經到了緊要的關頭了,決不能半途而廢!最危險的都闖過來了,難道還怕一個小小的茶樓?
正如聶自強所料,這裡,正是黑龍會的一個半公開的情報機關。山上的特高課西平小組的辦公室設在了憲兵隊,而黑龍會這個為政府所用的民間組織,便在縣城內開設了這個天水茶樓。其目的正是為了搜集西平的政治、軍事、資源等各方面的情報。無論是國民黨還是八路軍,對此都或多或少的瞭解一些。所以,梁子恆才把見面的地點定在了這裡,就是想試試「田少雲」的膽量。哪知道聶自強這個愣頭青,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便貿貿然答應下來。待看出一點眉目的時候,卻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三人直接上了二樓的雅間,要了一壺茶,慢慢的等著。
聶自強看了看表,還有十分鐘才到三點,便笑道:「我們來的太早了……」正說著,門簾挑動,走進來一個女子。
這女子看了一眼聶自強,嬌笑道:「對不起雲弟,姐姐來晚了!」
聶自強忙站起道:「沒關係……玉姐,我也是才來。」這女子進門就喊他雲弟,顯然是梁子恆告訴的了。他對於她能準確的摸到自己所在的單間,也絲毫不感到奇怪。如果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這人也妄為西平情報站的負責人了。可是,國民黨在西平的負責人,怎麼是個貌美如花的妙齡女子?
聶自強道:「姐姐快請坐!」一面說著,一面仔細打量著這女子。這女子約有二十三四的年紀,一張標誌的鵝蛋臉,膚色白裡透紅,兩道彎彎細眉,一雙杏核眼燦若星辰,鼻樑挺直,櫻桃小嘴呈元寶狀,兩嘴角微微上翹。頭髮燙成了大卷的波浪,鬆散的披在肩上。穿著一件紫色旗袍,體態妖嬈,身材極好。氣質高貴典雅,雍容大方,竟似乎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般。
「玉姐」慢慢坐下,也在打量著對面的「田少雲」。這人只有十**歲的年紀,面容白皙清秀。怎麼都不像打家劫舍的土匪。他只是坐在那裡,威勢便淡淡然而出,明顯是久居人上之人。竟讓自己這個軍統西平站的站長,有些忐忑不安、居於下位的感覺。這人到底是幹什麼的?她的兩道秀眉不自覺的微微皺起。
聶自強生就九竅玲瓏心,此時見她審視不已,哪裡還不知道她的想法?他倒了一杯熱茶,左手輕輕捏住,放在右手心,遞到了「玉姐」面前,笑道:「玉姐,請喝茶!」
女子眼神一瞟,見他右手食指上的槍繭,心下大定。笑道:「多謝雲弟!」接過了茶杯。
來天水茶樓之前,她和梁掌櫃已經仔細的研究過「田少雲」的來歷。兩人的意見基本一致,這人不可能是日本方面的特務,也不像八路軍的人。那麼就只剩一個可能了,西平戰亂,土匪多如牛毛,也許他是其中的一股吧。
但見了聶自強的面容後,她又有些不確定了。聶自強的形象氣質,和土匪毫不搭邊。直到他表明了自己確實是玩槍的人後,她才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