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三章靈壽墳(上)
曹廣弼竟然死了!而且是在一年多之前就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趙構、宗弼都是目瞪口呆。
「這一定是楊七和曹二的奸謀!想騙我把兵力調往南邊,他們好趁勢南下!」宗弼想:「假消息!一定是假消息!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那我這一年來究竟是在和一個死人交手?還是在和一個娘們交手?天下間哪有這麼荒唐的事情!」
「多半是個假消息!」趙構也盤算著:「得派哪個得力的人北上,把楊七曹二的意圖打聽清楚才是。」
如果說漢廷的敵人們聞訊後是狐疑揣測,那漢軍南戰線的將士更如見到山嶽崩陷一般!而且許多人聽到消息後的反應也與宗弼趙構類似,都想:「是假的吧?」
那一個像岱岳一般,在幾次極危險的大戰役中都屹立不倒的男人,怎麼會這麼輕易就死了呢?他們不敢相信。
但是接連傳來的消息,卻是那樣的殘酷:大名府發喪了,塘沽掛上了白燈籠,而黃河戰線的防務也正式由楊開遠接掌,甚至連西北的戰火硝煙也平息了不少。一切的跡象都似乎是在證明著曹廣弼的死訊。
「二將軍去世了……」
大漢的軍隊中出現了彷徨!這種影響可不僅存在於黃河戰線的軍隊中,實際上,幾乎所有漢籍將士都感受到了程度不同的失落!曹廣弼的影響太大、太廣泛了!他是中央軍隊系統的創建人之一,和地方上各大軍勢也多有牽連,渭南忠武軍曾在他的麾下,陝西軍首腦劉錡是他的妻舅,晉北軍中也有他的舊部,而且太原的防務民風又是他打下的根基,此外石康、徐文等重要將領,也多和他關係緊密。至於中將以下的將領,出自他門下的更是不計其數。如果說曹廣弼在軍方的影響整個大漢無人能及,那也絕不是一句空話。從草創時期開始,到漢部正式建軍,到晉、陝的抗金義旅,到宋軍來歸之師,全部和他關係甚深——雖然以蕭鐵奴為代表的胡部近年來屢建奇功,但即便蕭鐵奴也不得不承認曹廣弼所影響的漢籍軍隊才是大漢軍隊的主體,不得不承認自己之所以能建立奇功,背後離不開曹廣弼在後方起著穩定乾坤的作用。曹漢為中、蕭胡為外的格局,從漢部形成以來就沒有改變過!但現在曹廣弼死了,本已明朗了的天下格局便如被一道閃電劃破,一瞬間便多出了許多重大的變數來。
不過,這些變數都是還保有理性者所考慮的問題,曹廣弼的兄弟們聽到這個消息後無不失態。
楊開遠是第一個聽到消息也第一個冷靜下來的,曹廣弼的死已讓漢軍出現了一個可怕的破綻,眼下他必須代替曹廣弼肩負起黃河防線的重任,他不能有半點差池。在經歷了一陣悲痛之後,他迅速說服自己恢復過來,親筆作書,將這個噩耗分別告知幾個兄弟和狄喻。
據說折彥沖在太原聽到這個消息後,第一反應是差點把信使給殺了,接著連罵信使胡說誤傳,等看清書信是楊開遠親筆之後才放聲痛哭,當即就要往大名府來見二弟最後一面。韓昉等都不敢勸,幸虧有折允文在旁,他年紀雖然不大但素得折彥沖疼愛,折彥沖沒法對這個兒子發脾氣,有他帶頭抱住苦勸,才讓折彥沖漸漸冷靜下來。
歐陽適聽到消息的時間和折彥沖差不多,他聽到消息時他岳父就在身邊,陳奉山聞訊竟大喜道:「妙啊妙啊!這樣一來,姓楊的便少了一個臂助,往後我們就更有利了。」驀見歐陽適神色不善,忙問:「賢婿你怎麼了?」歐陽適怒道:「你當我是一點人性都沒有的豬狗麼!滾!」便將陳奉山罵了出來。
阿魯蠻在東北,聽到消息時後自有一番悲痛,蕭鐵奴的反應也很強烈,因為傷病原因本已戒酒多時的他竟不顧勸阻喝得酩酊大醉,竟然月餘不理軍務,幸有種去病在旁多方維護,才沒導致西北軍勢大亂。而夏軍聞訊後則大喜,多方籌謀反攻,可惜這時他們手裡已無利刀,進攻無力,向東向北收復不了靈州克夷門,向西向南又鬥不垮劉錡,最後便成了僵持之局。
至於楊應麒,他收到楊開遠的信後便捂緊了心口,若受刀戮,跟著又把自己關了起來,整整一夜沒有動靜。趙橘兒一開始不知道信中寫些什麼,只道是南邊來的緊急軍情,她素知夫君遇到難斷之事總需要一個人靜靜思索,所以也就沒去打擾他。不久從另外一個渠道聽到了曹廣弼逝世的消息,這才驚慌起來,不顧一切闖進門去,只見楊應麒在黑暗中一個人對著牆壁喃喃自語,就像在和什麼人說話一般,但他的對面哪裡有人?心想:「七郎不會中邪了吧?」慌忙點燈喚道:「七郎!七郎!你沒事吧?」
楊應麒打了一個哆嗦,竟而一跤摔倒,趙橘兒慌忙喚來家人救起,又忙請醫生來診救,施針灌藥之後,楊應麒悠悠醒轉,對著天花板呆了半天,忽然問:「太子呢?皇后呢?」
趙橘兒在他暈倒後就一直服侍,哪有空暇去注意這些?卻聽旁邊林輿道:「皇后聽到二伯逝世的消息,正在後宮哭呢。阿武哥哥正陪著她。」
楊應麒頭上下點了點,不知何意地說:「好,好……」過了一會,又問:「現在什麼時辰?」林輿道是午時,楊應麒道:「扶我起身,我要到前面去。」
趙橘兒驚道:「你要去幹什麼?」但見他神色甚是堅決,便不敢再問。
楊應麒掙扎著起來了,下床時身子一晃差點摔倒,幸虧有妻子兒子扶住才站穩了。趙橘兒替他穿好衣服,楊應麒一邊傳下號令,召諸大臣以及在塘沽將領相府議事。
到了議事廳時,陳正匯臉色蒼白,雙眼皆紅,張浩郭浩和安塔海等亦肅容無語,但楊應麒臉上已無半點悲慼,陳顯見了,心道:「丞相好一副心腸!不負他二十年盛名!」
楊應麒環顧當場,說道:「二哥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上天既已降禍,非人力所能挽回。但我們作為國家的股肱重臣,卻不能亂了陣腳。」
諸文武大臣都道:「是。」
陳顯問:「丞相,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請丞相說個章程。」
楊應麒道:「無他,就一個穩字。事情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一如平日就好。按現在的形勢,一動不如一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諸文武大臣又都應道:「是。」
楊應麒繼續道:「二哥去世之前,諸事均有安排,如今有三哥坐鎮大名府,只需小心謹慎,南方料來無事。漠北、東北,不會受到此事太大的影響。至於西北,我料乾順亦難借此翻轉乾坤。眼下我擔心的,是大哥傷心過度,或生暴怒之念,或傷萬金之體,那才是國本之憂。但我在眼前這等局勢下又不好擅離塘沽,無法到大哥跟前輔佐,不知諸位可有良策無?」
陳正匯沉吟道:「能否請狄議長走一趟?」
楊應麒一聽這話,眼中便有讚許之意,但又有些擔心道:「論身份狄叔叔自是良選,但他年事已高,近來舊患又有復發的跡象,我怕舟車勞累之下,會傷了身子。」
陳正匯道:「要不待我去看看狄府看看,問問狄議長的意思。」
楊應麒略一猶豫,便答應了。陳正匯來到狄府時候,狄喻也正在垂淚歎息,但他是經年老練之人,見陳正匯在這時候過來,便知有事,直接開口相詢,陳正匯也不隱瞞,將楊應麒的憂慮說了。
狄喻道:「我雖然老,這把老骨頭還不至於在路上一個顛簸就散架了!你轉告丞相,我明日就出發前往太原。如今諸事紛繁,我大漢雖盛況空前,危機亦是空前,有我在陛下身邊,緩急之間或有作用。」
第二日扶病就車,完顏虎、折允武和楊應麒都來相送,他到太原之時,折彥沖已轉悲為怒,正要興兵給曹廣弼報仇雪恨!狄喻雖然退役已久,但素知兵機,加上這次是陳正匯來請他的,所以也從中料到楊應麒是希望國家接下來能休養生息而不是干戈武躁,他自己亦持類似看法,心想:「舉哀進兵,或能借此勉勵士氣,如今漠北之患已平,區區宗弼,不足為慮。但我大漢用兵已久,兩河東海均已疲憊,在這等情況下興兵,只怕縱然勝了,也要留下莫大的後患!而一旦南征有個好歹,傷了漢籍主力的元氣,那更是傾國之禍!」趕緊上前勸諭。
折允文、韓昉等見到狄喻無不喜出望外,齊來迎接,折彥沖見到狄喻,脾氣也稍稍收斂,揮手道:「叔叔來的正好,我正要親征宗弼,諒他河南數州之地,也不用動這雲中、太原兵馬,還請叔叔代我坐鎮河東,我這便往洛陽、河內調兵,會同開遠,雙管齊下,破了汴梁為二弟報仇!」
狄喻一路來舟車勞頓,這時振作精神,快步上前道:「陛下,此事還得慎重!宗弼的人馬都佈置在北線,對我們防範素嚴,雖然對付的是同一個宗弼,但我們要南下,比趙構的兵馬北上難得多。再則我大漢征戰經年,國庫空虛,兩河疲憊,西北中興府也還未攻克,當初既定下先北後南的策略,而這策略亦已見奇效,漠北漠南、雲中甘隴相繼枚平,何不再等些時日,待甘隴大定,民力稍舒,那時再大舉南下,非但汴梁可克,便是其它不服王化者亦不在話下!」
折彥沖聽到最後一句「不服王化者亦不在話下」,哪會不明白狄喻的意思?卻仍垂淚道:「叔叔說的是國家大事,但二弟因宗弼而逝,我若不親鞭其屍,何以慰二弟於九泉之下?」
狄喻忙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何況廣弼捐軀於兩軍交戰之中,此仇乃是國仇,此事乃是國事!廣弼他寧可自己經年曝骨、久不入土,也要掩藏自己的死訊,為的都是國事啊!他今日若能重起於地下,也必期盼陛下能以國事為重!」
折彥沖道:「怕之怕我師未到,宗弼卻已死在趙宋南卒之手,那時豈非大恨?」
狄喻道:「趙宋縱得宗弼,首級亦必歸我!只需我大漢國運昌隆,鞭屍之仇,必能得報!眼下當先為廣弼舉喪,讓他早日入土為安方是!」
左勸右勸,終於勸得折彥沖哀歎而罷,吩咐韓昉擬旨,以開國未有的規格操辦曹廣弼的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