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四章思良將(下)
趙桓和種師道注定不是同一條路上的人,但眼下軍情尚危,汴梁的安全還需要倚靠這個老將,所以趙桓仍命種師道為同知樞密院事,領京畿、河北、河東宣撫使,統領四方勤王兵將及親征行營司前後軍。又賜肩輿一頂,許種師道乘轎出入宮殿,入朝免拜。
種師道謝了恩,出得宮來,與李綱商議了一會軍事,李綱雖為良臣,但戰事畢竟不是他的專長,說了一會便推薦曹廣弼來共議軍務。
「曹廣弼!」種師道驚道:「漢部的二將軍?他此刻也在城中麼?」
李綱道:「不錯。」將曹廣弼來汴的事情簡略說了。
種師道沉吟半晌道:「這位曹先生深知北兵虛實,非同小可。我等且佈置下守戰事略,晚間再請右丞引見。」
種師道乃宋夏戰爭中歷練出來的經年老將,此時建炎名將均尚未大成,所以單論戰略防守能力當世無人能出其右。這一番佈置下去,看得李綱暗暗佩服。
當晚曹廣弼未到,林翼倒先來了——他在大宋公開的身份是種彥崧的參軍,所以種洌也以自家人待他,引他入見。
林翼對這位老將本來就十分尊重,見面後以家人之禮叩拜行禮,並陳種彥崧希望南下會師之請。
種師道道:「不妥!如今京城勤王之師已聚,且將陸續前來,不差他那兩三千人。你回書讓他在北邊好生經營,以備將來。」
林翼叩頭稱是,也不多說什麼。不久李綱和曹廣弼到了,種師道命種洌代自己出迎。李綱曹廣弼就要叩拜,種師道伸手扶住道:「將朽之軀,不敢受此大禮。」瞇著眼睛將曹廣弼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說道:「伐燕時與曹先生緣鏗一面,甚是遺憾。」
李綱奇道:「伐燕?」
種師道道:「在我朝伐燕之前,漢部便已取了塘沽。當時漢部步騎以八百人破遼人數千兵馬,威震一時。可惜我朝北伐時塘沽已換了守將,否則或可一晤。」
曹廣弼道:「漢部取塘沽為權宜之計,本待大事一定便歸還大宋,誰知卻起了這事。如今塘沽有我四弟鎮守,宗望雖然梟雄,亦不敢輕易侵犯。」
李綱歎道:「原來如此。」心道:「他漢部幾個將軍聽來個個了得,可惜不能為我朝廷出力!」卻不知這些人起初並不是不願為大宋出力,而是報國無門。其實何止他們,此時大宋境內多少英才也均如此。
種師道問曹廣弼道:「曹先生來歸,時日已不短。我有意奏請聖上,表先生為將,領兵抗金,如何?」
曹廣弼欣然道:「若能領兵上戰場與金寇廝殺,誠所願也。不過有一事需事先言明。」
種師道和李綱便問何事,曹廣弼道:「我此來非為富貴官祿,乃為故國安危。如今國難當前,朝廷若有委任我自當傾盡全力,不敢惜身。但若有幸驅金寇於境外,危機一過,我當封冠掛印,仍歸漢部去。」
種師道和李綱對視一眼,李綱道:「廣弼兄,漢部雖為中華之餘輝,但畢竟僻處海外。兄若能仕於朝廷,為國家出力,屆時光宗耀祖,豈不遠勝於回漢部去?再說廣弼兄棄了漢部之官歸宋,漢部中人未必能諒解兄之高節。」最後一句話說得十分客氣,但意思卻很明顯:你便回去,恐怕漢部也未必還能接納你。
曹廣弼歎道:「我這次來事先曾和大哥說過,大哥當時便道:『去便去,但大宋的事情若緩了下來,不要忘了結義之情!』東海雖偏僻,但結義之情不敢忘。更何況我大哥為了阻止女真南侵,如今還在宗望手中!汴梁之事急,兄長之事緩,所以廣弼先來大宋。但此間若得善了,我自當回津門去籌謀救回兄長。至於說漢部中人不能諒解我的苦心,嘿,伯紀兄,你可把我漢部士民看得低了!曹廣弼此次來,不是孤身逞英雄來著!廣弼的背後,實有萬千部民的支持!漢部上下其實都有助宋之意,只是怕女真人害了我大哥,所以不敢公開派兵罷了。如今漢部執政的是我七弟,他與我早有默契:公開援宋之事雖不敢為,但暗中行動之事,漢部能配合的定會配合!」
李綱喜道:「若是如此,如果折將軍脫困,漢部可願與我大宋聯手抗金?」
曹廣弼道:「此事需由大哥決定。但女真這次如此背義,如果大哥脫困,那我們漢部與女真的關係便真是一觸即發了。」
種師道微微一笑道:「到時不是女真滅了漢部,便是漢部滅了女真,是麼?」
聽了這句話李綱心中一凜,曹廣弼也是微微吃驚,但仍點頭道:「我大哥之志,志不止此。」
李綱大驚道:「志不止此?那還要如何?」心想若連金國也滿足不了折彥沖,那接下來豈不是就輪到大宋了?
然而曹廣弼所言卻和他的思路大相逕庭:「我大哥不是要滅金國,而是要化夷為華,讓整個東北成為禮儀之邦!」
李綱聞言更是驚駭,道:「折將軍竟有這等魄力!」
種師道卻沒有過多的反應,似乎對這些事情早有考量。
曹廣弼道:「這件事情極難,但大丈夫立志焉可畏難不行?」
種師道忽然道:「師道有句話說來唐突,請勿見怪。」
曹廣弼道:「少保但說無妨。」
種師道道:「若折大將軍此次不幸為金人所害,漢部又當如何?」
曹廣弼憤然道:「若宗望、宗翰敢幹這事,那他們與我漢部之仇便不可解!我大嫂是完顏血裔,但若完顏部敢幹這等天理不容之事,則凡涉事之人我漢部上下必十倍報之而後止!」他這涉事二字扣得極緊!曹廣弼為人義氣,卻不是不知奸險之人,他知道眼下大宋要想促請漢部對抗金人辦法有二:一是想法讓折彥沖脫險,第二就是設計讓金人殺了折彥衝!他雖久仰種師道之名,但軍人謀勝,什麼狠辣手段幹起來都絕不手軟,所以言語之間極為謹慎。
種師道又問:「折大將軍可有兒女?」
曹廣弼道:「我大哥有二子一女。」
種師道又問二子年歲。
曹廣弼道:「我那大侄子允武今年十一歲了,二侄子七歲未滿。」
種師道點頭道:「那離成人亦不遠矣。放心,放心,折大將軍既有繼承之人,金人必不敢輕易加害。」心中卻忖道:「看來只要那楊應麒無王莽之心,這漢部的江山便亂不了了。」
李綱聽到這裡亦有所思。
當晚三人議論軍情國事,直到種師道疲倦不堪方罷。在回家路上李綱心道:「種少保身在陝西,對漢部所知似乎比我還多,是因為其孫久在北疆的緣故麼?」
而曹廣弼在回孔壁書社的路上也想:「應麒曾與老種會過,今晚他竟隻字不提,是因為李伯紀在場的緣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