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一章守城(下)
宗望自折彥沖營帳回來,便遣輕騎旁掠周邊州縣。此時四方勤王之師雖未到,但汴梁守軍有十萬之眾,宗望的兵馬不過五六萬,但宋軍多而不精,體制臃腫無用,光是守城還怕兵力不足,竟不敢出城邀擊,更無力救護周邊城池。宗望又派使者入城呼喝令降——先威之以刀棒,再恐之以大言,這本是女真人以及後來的蒙古人慣用的手段。宗望在遼口時也用過這招,可惜碰了個釘子。
但汴梁畢竟不是遼口,而宋廷也不是漢部。宗望的使者抵達城下已是入夜,猶在城下大聲叫喊,喝令宋軍開城相迎。監軍的宦官被城外的金兵一喝,嚇得就想開城門迎使者進來,李綱聞訊急忙趕來,怒道:「敢開城門者,斬!」監軍的太監唯恐得罪了金人,趕緊密報皇帝,趙桓聽說宗望爺爺派使者來,哪敢怠慢?嚇得趕緊連夜發下詔諭,命迎使者入城。
因為先前被李綱這個老頑固耽誤了不少時候,所以趙桓迎見使者大人的時間便推遲到了第二日早上。這日趙桓御崇政殿,白時中等拜見畢升殿奏事,引金使入對,金使王汭到了金鑾殿,叉腰道:「如今兵臨城下,你們趙家君臣還不開城投降,到底在等什麼!」
這裡是大宋的金鑾殿,趙桓是主場,金使是客場,但趙桓被金使這一喝竟嚇得雙股戰慄,不能對答,李邦彥、張邦昌趕緊上前向王汭賠罪。金使又道:「這次伐宋,乃是懲戒你趙家自毀海上之盟,你們不但屢屢挑釁,先納張覺,後吞平州,還挑撥我大金完顏部與漢部的關係,更納我大金叛逃之民!所以我大金皇帝一怒,這才下令南征!」
李邦彥等大驚,慌忙說我大宋對大金抱懷赤子寸心,如嬰兒之仰父母,絕無冒犯之意,又說先前對不住大金的地方,全是童貫那些奸臣搞的鬼!
金使怒道:「先前的事情也就算了,為什麼如今又勾結漢部叛臣,意圖不軌?」
李邦彥等大驚,忙說我大宋並無勾結漢部之事,金使怒道:「昨日分明有人看見漢部二將軍曹某出城作戰,還說沒有!」
趙桓等面面相覷,對先前優容曹廣弼後悔得要死,當場就想把曹廣弼獻出,只是一時不知怎麼開口。
幸好宗望攻不下汴梁,內心其實也有些虛,因此金使這次入城其實是色厲內荏,這時得了便宜就趁機下台,也沒有在這些細節上糾纏下去,袖出宗望國書,表示願意講和,把趙桓喜得差點從龍椅上滾下來。金軍提出幾個條件:一是增歲幣,二是割三鎮,三是獻逃人。又道:「若皇帝有意議和,便遣大臣到二太子軍前議事。」
趙桓差點就想當廷答應了他,礙著有祖宗規矩在,不能造次,只是恭恭敬敬把金使送出去休息,這才召大臣商議。先前按規矩輪不到李綱說話,這時宰相們都無主意,也不敢請命前往,一排輪下來輪到李綱,李綱便慨然出列,請趙桓派自己前往金營。
趙桓看了這個老頑固兩眼,心想你這老傢伙脾氣又硬又臭,只知道保祖宗社稷,不能體會朕的苦心,派你去金營非把金人爺爺得罪光了不可。便以李綱正負責治兵大任為由不許,另派李梲奉使,鄭望之、高世則為副。
李綱問為何不派自己,趙桓道:「卿性剛,不可以往。」
李綱道:「如今虜勢方銳,而我勤王之兵未集,故不可以不和。然所以和者,權也,非所求也。議和之事,得策則中國之勢安,失策則禍患難已。宗社安危,在此一舉!臣懼李梲等柔懦,誤了國家大事!今金人求割地,萬萬不能答應!所求金幣也不能盡數許他!金狄之性貪婪無厭,又有燕人狡獪,為之謀劃,如今張大聲勢,要求過分,必是以此窺我中國勇怯虛實。如朝廷不為之動,措置合宜,彼當戢斂而退;如朝廷震懼,所求一切與之,彼知中國無人,益肆覬覦,憂未已也。又其求我獻曹廣弼一事,更是萬萬不可允諾!軍國大事,廟算先定然後能應,安危之機,願陛下審定之。」
張邦昌一直插不上嘴,這時道:「那曹廣弼不過一匹夫,若把他獻出能消解兩國仇恨,倒也是萬民之福。再說此人來歷不明,留之無益。」
李綱怒眼一瞪,瞪得張邦昌住嘴不敢再言語,這才道:「若說曹廣弼先前還有嫌疑,現在金人既來求索,則一切嫌疑已可盡洗!為何?敵之所忌,必因曹廣弼留汴有礙於彼。既有礙於彼,必有利於我!此理甚明,不待煩述。且曹廣弼雖一布衣,但自彼來歸,多有建謀,焉能說無益。再則,我大宋欲圖久安,將來必行聯漢制金之策。若獻出了曹廣弼,不但令四夷寒心,而且與漢部結下了仇怨,恐怕將來少一強援而增一仇家!」
趙桓一直對曹廣弼的事情沒搞得很清楚,這時問道:「那曹廣弼不是叛了漢部來歸麼?」
李綱道:「歸宋雖是,叛漢則未必盡然!這數日我與他日夕講論,已頗知他漢部之意:他們唯恐我大宋一旦不支,他漢部勢孤,所以實有相助之意,只是因為折彥沖為金人所囚,所以不敢公然出兵!故臣斗膽猜測,曹廣弼此來或許是那折彥沖之原配所授意,只是怕金人害了她丈夫,不敢挑明而已。」
曹廣弼來宋以後,全心為大宋辦事,汴梁的士大夫與兵將都看在眼裡,連帶著對漢部也產生了好感,而漢部與女真之間的區別,這時連李綱也能區分開來了。
趙桓也聽說漢部悍勇不在女真之下,尤其是折彥沖那個身高一丈、腰圍也是一丈的老婆虎公主更是連金國皇帝都不敢得罪的人物,他趙桓哪裡敢去招惹?聽到李綱這麼說,心道:「來一個二太子已是這樣厲害,若再來一個虎公主,那如何了得!」
從此出賣曹廣弼心思輕易不敢再起。但李綱的其它建議,趙桓一概不聽,決議派李梲為使,但又不敢明白拒絕李綱,等李綱退出宮外之後,這才重新召來李梲等人,暗中囑托一切不可過違金人之意。只是那曹廣弼一事需盡量婉轉。趙桓又許增歲幣三五百萬兩,求免割地。若論及犒軍,可再許銀三五百萬兩。又命李梲先押金一萬兩及酒果厚賄宗望。
李梲等當日便出城前往金營,宗望聽說大宋派使者來議和,南面而坐,正使李梲和副使鄭望之、高世則到了營前就嚇得跪下,望見宗望,北面而拜,跪在地上爬到宗望身前。
宗望睨了他們兩眼,滿臉全是不屑。金國文官王汭傳宗望之言,喝道:「如今你汴梁破城在即,我家二太子因念此城乃是大宋宗廟所在,所以才斂兵不攻,這是何等的恩典!你趙官家竟不感恩,還敢舉兵抵抗,真是不識好歹!」
李梲伏在地上唯唯諾諾,頭也不敢抬一下,王汭又道:「如今議和,但我大金軍馬遠來,舟車勞頓,你宋國須奉上犒師之物: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絹、彩各一百萬匹,馬、駝、驢、騾之屬各十萬。汝宋主須尊我大金皇帝為伯父。凡燕雲之人在宋境者,悉歸大金。割太原、中山、河間三鎮之地。以親王、宰相為質。若能如此,方許退師。」又出一紙卷,上述條件全在紙上。
李梲連連磕頭道:「是,是。」
宗望與漢部交往日久,也懂漢話,這時忽然開口問道:「曹廣弼是不是在城中?」
李梲道:「是,是。」
宗望哼了一聲道:「他帶了多少人進城?」
李梲道:「兩……兩個。一個叫鄧肅,一個叫石康。」
宗望哦了一聲,看李梲這等模樣,諒他不敢說謊,笑顧左右道:「楊應麒這孬種,果然不敢派兵援宋!」又道:「來!請彥衝過來見見他在汴梁的故國親人!」他話說的好聽,實際上是見宋使如此懦弱,有心借此辱一辱折彥沖。
當下有將官奉命去請,不久折彥沖闊步入內,宗望命看座,笑道:「昨日我錯怪你了,得罪,得罪。」
折彥沖也不多問什麼,只是淡淡道:「好說,好說。」
宗望喝令李梲道:「抬起頭來!」
李梲這才怯怯抬起頭來,道君皇帝喜歡斯文俊秀的人,所以他周圍的大臣與大臣後備個個形貌清秀、氣質柔弱,李梲雖是個男人,又留著幾縷鬍鬚,但那皮膚比金國的女人還嫩,那鬍鬚也整理得飄揚有如飾物。宗望嘖嘖稱奇道:「大宋的男人都是這般樣子麼?竟如娘兒們一般。」
折彥沖黑著臉不答話,宗望又道:「以前不知應麒怎麼會長成這般模樣,今日看來,想是其種如此。」
折彥沖喝道:「斡離不!你少拿這等豬狗不如的東西來辱我七弟!」
宗望笑笑道:「我原命趙家派遣大臣前來,誰知道他能派出來的就是這等貨色,我能有什麼辦法?哈哈,哈哈,想來大宋無人,不足為慮!」對李梲喝道:「除剛才的條款之外再加一條:限你明日便將曹廣弼送出城來,若是不然,休想議和!」
李梲戰慄道:「是,是……」
折彥沖忽然喝道:「你們幾個宋使,抬起頭來看著我!」
宗望等見折彥沖忽然如此,都感奇怪,也不阻止,看他能如何。
李梲等三人方才聽折彥沖敢和宗望對喝已敢驚駭,這時哪敢違抗,抬起頭來,勉強道:「這位大王,有什麼吩咐?」
折彥沖喝道:「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李梲忙道:「請大王示下。」
折彥沖喝道:「我便是折彥衝!你們剛才提到的曹廣弼,就是我的二弟!」
李梲等大驚,不知該如何應答,只是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折彥沖又道:「我二弟為了幫你們大宋,竟然棄我漢部而去。你若回去,記得替我傳個話:他雖然歸宋,但我仍當他是兄弟!」
李梲忙道:「是,是,定然傳到。」
折彥沖又道:「我還有一句話傳給你大宋皇帝,你聽好了!一個字也不許漏!」
李梲道:「是,是。」
折彥沖道:「你告訴大宋皇帝,我折彥沖如今雖為階下之囚,但他若敢對我二弟行不義之事,他日我若有脫困之時,必定十倍報之!」
李梲等大驚,不知如何應對,那邊宗望聞言怒道:「折彥沖,你這是要和我對著幹了!」
折彥沖也怒道:「我二弟在汴梁無權無勢,就這樣你也容不得他麼?我既是他大哥,自然要回護他!」
宗望冷笑道:「你認為你還有力量回護別人?」
折彥沖也冷笑道:「只要我一日不死,便容不得別人欺負我兄弟!」
兩人對望互喝,便如兩頭老虎在打架,旁邊的幾隻小貓看又不敢看,逃又不能逃,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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