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零二章密見(上)
楊應麒收到汴梁方面的消息,總要延遲很多天,不過當他收到曹廣弼被打入天牢的消息時一點驚訝都沒有,陳正匯勸他採取行動,楊應麒卻道:「政分兩國,地隔數千里,等我們的人去到菜都涼了!這種事情,留在大宋的人應該會想辦法的。」
楊應麒料的沒錯,就在林翼去見曹廣弼的那天晚上,余通也走進了太宰白時中府第的後門。一臉福態的白時中看見他,微笑道:「這套琉璃翡翠燕雙飛,是王師中派你送來的?客氣了,客氣了。」
余通臉上掛著神秘的微笑,看了站在旁邊的管家一眼,白時中早從管家處知道已搜過余通的身,微一遲疑,便看了管家一眼,那管家會意,走出門外。
白時中道:「王師中有什麼梯己話,說吧。」
「其實……」余通道:「小人和王大人沒什麼關係。」
白時中大驚道:「你說什麼!」
「白大人別擔心,小人沒有惡意。」余通道:「小人只是代替另外一個人來送相爺禮物罷了。」
白時中心中一定,以為是別的官吏借王師中的名義過橋向自己行賄,笑了笑道:「那你真正的主子又是誰?」
余通道:「相爺,金國如今是哪些人在做主,相爺知道麼?」
白時中聽說金國兩字,就像老鼠聽見貓叫,忍不住顫抖了兩下道:「你幹嘛提起這個?嗯,聽說除了皇帝以外,是國相宗翰,二太子宗望在當家作主。」白時中身居相位,但他擅長的是迎合奉承,拍馬溜須,正所謂:內鬥內行,外斗外行!在這等交涉場合中竟然被漢部一個小角色牽著鼻子走。此刻大宋朝廷當道的公卿大多如此,國事如何能不敗?
余通笑了笑說:「相爺說的也差不多了,不過如果把漢部也還算進大金去,那相爺便還少說了一位。」白時中便問哪位,余通道:「自然是小人的主子,也就是大金國的公主,漢部勃極烈的原配,在遼南把金國二太子宗望、國相宗翰打得頭破血流的漢部大將軍夫人!完顏虎公主!」
白時中大驚道:「你、你、你說什麼!」
余通道:「遼口一戰,金人以六萬之眾被我漢部以一萬精兵逼得狼狽退兵。我虎公主因此名震天下,若不是大將軍還在他們手中,差點就要提兵殺到金國都城去了!此事北國無人不知,難道相爺沒聽說過?」
對於漢部的事情,大宋朝中君相也不是完全無知。至少漢部的首領折彥沖是大金駙馬這件事白時中是知道的。不久前女真、漢部交惡,女真人扣留了折彥沖,折彥沖的妻子不肯屈服領導部民反抗女真以至大打出手——這些也都有人不斷向大宋朝廷匯報。
金國內亂,對大宋來說是好事,白時中等知道趙佶喜歡好消息,所以是把這件事情都當成祥瑞報上去的。趙佶聽了額手加慶,以為邊境無憂了。漢部在遼口的仗打得極為漂亮,楊應麒有意為漢部立威,在局勢穩定下來後便暗示下面的人把遼口戰況一五一十地透露給大宋。宋人知道後都為漢部的戰力感到驚訝——金、宋雖然還沒正式交過手,但大宋數十萬大軍打不下負隅頑抗的北遼,而北遼在金軍面前又不堪一擊,所以宋人對於女真的強悍早就心懷畏懼,這時聽說漢部遼口軍以少克多無不驚歎,對漢部的實力又高估了一籌。
本來趙佶等聽說女真與漢部打得兩不相下,正要部署著怎麼趁火打劫,誰知道這邊佈置未定,那邊宗望宗翰已和漢部達成和議,女真兵力突然東移,說來就來,打了大宋朝廷一個措手不及!金軍在侵宋過程中顯現出來的威力越強大,漢部在宋人心中的地位也就跟著水漲船高!所以即使以白時中這樣的人也對漢部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認為那是一個可以和金人死磕的野蠻政權!而那個領導一萬兵馬就「打敗」了金國六萬大軍的完顏虎,在白時中心中也被扭曲成一個身高一丈、腰圍一丈、面目猙獰、虎牙豹目的恐怖形象。所以這時驀然聽見余通是完顏虎派來的,這份吃驚真是可想而知!
余通見白時中呆在當場,問道:「相爺?相爺?」
白時中回過神來,忽然驚叫道:「她……那個……她為什麼要送我禮物?」他這聲驚叫頗為尖銳,門外管家護衛聽見有異都跑了進來,見到主子並無異狀無不疑惑,白時中揮手道:「出去!出去!」等下人都出去後又問:「她……你主子派你來幹什麼?」
余通道:「我漢部與金國交惡的事情,相爺可曾聽說?」
白時中哼了一聲道:「我怎麼沒聽說?只是你們這些蠻……這些邊人做事太不可理喻,昨天還在打著,今天忽然就不打了,還聯起手來跟我們大宋作對!我……我勸你們別亂來的好。」他雖然是大宋太宰,身居內外九重的都城,但面對外敵入侵他心裡竟是怕得要命,這時只是來了一個沒什麼敵意的余通就表現得色厲內荏,全無半點政治家的風範。
余通笑笑道:「相爺這話可差了,我們漢部並不曾與女真聯手,不過暫時與女真停戰而已。只是這些大事,小人位卑,也沒資格議論。」
白時中聽到這裡,心中一動道:「那你漢部可是有意與我大宋聯手麼?」
余通歎道:「這怎麼可能!女真人卑鄙無恥,竟然設下陷阱軟禁了我們大將軍。如今我們大將軍落在他們手裡,漢部就算有十萬精兵也不敢妄動!不過我漢部上下無不視此事為奇恥大辱,總有一天一定要在虎公主的帶領下救回大將軍!」
金人囚禁了折彥沖一事白時中倒也有所耳聞,這時聽見了問道:「你們虎……虎公主的意思,是想和我們合力救回你們大將軍麼?」
「不是。」余通道:「救回大將軍的事情,我們漢部自己會想辦法。」
「那我就搞不懂了。」白時中道:「你今天來見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情?」
余通道:「為的是私事。」
「私事?」白時中訝異道:「我……我與貴國公主,能有什麼私事可言?」
余通道:「大將軍被女真的奸人軟禁以後,漢部的擔子就由我們虎公主挑了起來。虎公主不但要負擔起我們大將軍的事業,而且還要顧及我們大將軍的情義——當然,也包括照顧好我們大將軍的兄弟。」
白時中乾笑道:「漢王兄弟情深,虎公主夫妻恩重,令人起敬,令人起敬。」漢部御用藝人創作的一些變文早在數年以前就開始流入大宋,因為形式新穎,說的又都是汴梁市民們沒聽說過的邊疆之事,所以還曾引發一陣流行。漢部勃極烈這個稱呼對大宋百姓來說很不好理解,所以說書人乾脆就翻譯作漢王。這種不規範的用語一開始只是在坊間流傳,但慢慢地竟然通過文人傳到宮府之中,甚至對大宋宰執也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白時中是經常要到坊間去弄一些新鮮玩意兒來取樂皇帝的,所以受到的影響更大。
余通聽到漢王二字,微微一笑道:「如今我大將軍的幾個弟弟,除了那個叛徒蕭鐵奴之外都安居於漢部。只有一人,因對大宋故國情深,竟然拋卻在漢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官厚祿,隻身返回大宋助大宋朝廷抵抗金軍!這個人,便是我漢部的二將軍曹諱廣弼!」
白時中心中一凜:「說來說去,原來是為了這人!只是奇怪,這曹廣弼才下獄不久,他們怎麼就得到消息了?」
那邊余通卻裝糊塗,說道:「二將軍雖然出走,但心懷故國乃是無上義氣!與蕭鐵奴的叛部大大不同!所以虎公主也不好阻止。但她又怕二將軍隻身一人在大宋受到欺凌,因此才派了我來求見相爺,希望相爺若有機會能照拂一二,這個人情,漢部自虎公主以下無不銘記!」
白時中聽到這裡恍然大悟,心道:「原來他們還沒得到消息,嗯,這樣才合理。不過要我照拂這個曹廣弼……」
一念未已,余通又道:「虎公主又曾言道:『二弟乃是大將軍最看重之人,所以我斷斷容不得二弟出事!只是聽說大宋最近盜賊頗多,一些盜賊就是連大宋天子的話也不聽了。這未免令人擔憂!』因此虎公主要余通轉告相爺:萬一有什麼不服王化的人為難二將軍,請相爺來信相告,虎公主會馬上帶領三萬精兵渡海前來剿平!」
白時中嚇了一跳,心想這些女真人果然是蠻人!動不動就要興兵!眼下宗望、宗翰兩路已經驚得他們膽戰心驚了,如何能再引一路來?要是讓皇上知道這路兵馬是因為囚禁曹廣弼引來的,那自己更是要大糟特糟!忙道:「不會不會!大宋境內安寧得很!貴部二將軍如果來到,定然無恙。」
余通微微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這便修書向虎公主稟告此事。」
白時中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如今金人毀盟南下,我大宋與你漢部便是同仇敵愾!能否請漢部出兵助我們大宋抵抗金兵?若能保得大宋安平,將來必有重謝!」
余通道:「小人此來,為了的是私事。這等公事、大事,小人不敢胡亂應承!」
白時中又道:「那我奏明天子,請天子降詔,讓你帶回漢部去,如何?」
余通沉吟半晌道:「其實此間另有一個能決斷大事的人,相爺為何不找他?」
白時中愕然問道:「誰?」
「就是我們二將軍!」
「你們二將軍?曹……曹將軍?」
「不錯!」余通道:「我們在二將軍在漢部時手掌兵符,他現在雖人在大宋,但說出來的話對我們虎公主、七將軍仍然很有影響。所以聯漢抗金的事情,等二將軍到了汴梁,相爺直接和二將軍商量就是了。小人說句私下話:二將軍如今是全心助宋,到時候若相爺垂詢,他必定盡力配合!」
白時中聽得暗暗叫苦,心道:「原來以為那曹廣弼是個背叛漢部來歸的孤家寡人,誰知道他在漢部仍有這麼大的力量。這下可糟糕了——我們先前這般對待他,他哪裡還肯幫忙。」口中卻不敢說破,怕惹惱了那個把金國皇帝也不放在眼裡的虎公主,只得唯唯諾諾,把余通好言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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