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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靖康傳疑 第一九零章 名妓(下) 文 / 阿菩

    第一九零章名妓(下)

    金兵南侵的消息,林翎知道得也不晚。雖然兩河離福建還有數千里之遙,但她仍然擔心老父的安慰,去信勸他避居琉球。

    管家發了信後回來道:「小姐,你說老爺會不會答應?」這兩年林翎地位已穩,已不怕以生妹代亡兄的事情被人發現,所以越來越不著意痕跡了,在家中幾個老家人都直接稱為小姐了,但到了外頭大家仍然都呼「當家」。

    林翎聽了老管家的話歎道:「爹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恐怕信看過後就丟一邊去了。唉,希望事情別鬧得太大,要是擾到了江南,我便得親自南下一趟,無論如何也要把他老人家從家裡架出來!」她處理了一會私事,又開始辦理公務,問管家自己謝客的這兩天都有什麼人來拜訪。

    老管家道:「也就趙當家的派人來問候,已經回禮了。」忽然想起一事,說道:「有一件事,雖然不值一提,但說來也是好笑。只是怕污了小姐的耳。」

    林翎便問是什麼好笑事,老管家道:「昨天朱衣巷的一個丫鬟竟然來下帖,說她『小姐』求見林當家一面,這不好笑麼?」

    林翎怔了怔道:「朱衣巷?」

    老管家自覺失言,忙道:「沒什麼,沒什麼!那是一個骯髒地方,小姐還是別知道的好。老奴有過,老奴有過。」

    林翎笑道:「什麼過不過的!我知道那是煙花之地。只是奇怪她們怎麼找上門來了。」

    老管家道:「多半她們不知小姐是女兒身,所以才來聒噪。」

    林翎沉默半晌,問道:「那丫鬟還說什麼話沒?」

    老管家道:「沒,不過她留了一封信。我當時想還給她,卻被她塞在手裡跑了。」

    林翎道:「拿來我看看。」

    老管家勸道:「小姐,您是清白高貴人,別沾這些不乾不淨的事情。信我雖然留著,但……」

    「好啦!」林翎道:「拿來我看就是。我有分寸的!」

    這些年林翎威望與日俱增,老管家不敢違拗,只好取了信來。林翎見信封上寫著「林當家親啟」五個字,筆力婉秀,當是女子手筆。打開信來,卻是一張殘紙,紙上是另外一番沉著有力的字跡,心中稱奇。再讀那信,卻只是短短十幾個字云:「今夜與七弟有要事相商,不能便來,明日再聚。」抬頭處與署名處都被撕了下來,既不知是寫給誰,也不知道是誰寫。

    林翎見了這封沒頭沒尾的信心中納罕,忽然想起這筆跡似曾相識,忙調出一封重要書信來對,一對之下驚呼道:「是他!竟然是他!」

    老管家問道:「小姐,是誰?」

    林翎不答,思慮半晌道:「你這便去下帖,請對方過府一敘。」

    老管家大驚道:「小姐,這事萬萬不可!你得為你的名聲著想啊!」

    林翎不悅道:「我既如此決定,自有我的考量!你不要多言,自去辦吧。不要大張旗鼓就是!」

    老管家不敢再勸,道了聲是退下。他出於安全考慮,直到入夜才往朱衣巷來。

    漢部開部之時,出於種種考慮,保留下了允許妓女存在的制度。在漢部,妓女主要分為營妓、私妓兩種。營妓提供給軍隊,而私妓則分佈在津門、遼口、東津、塘沽等地的紅燈區,其經營活動都受到種種限制和有限的保障。朱衣巷就是漢部最出名的紅燈區,這裡不但活動著大量的妓女,也活動著大量的說書人和戲子,是津門民間文化極度發達的所在。

    老管家穿著一身灰暗的布衣,皺著眉頭走入這個風月世界。此時雖已入夜,但朱衣巷內竟是歌舞遍地。老管家按圖索驥,找到那家「定西番」,眼見門前冷清,頗感詫異:「這等沒生意的下作人家,也敢來驚擾我林家!偏偏小姐還理會它!」敲門而進。門內早侯著那個丫鬟翠兒,看見老管家來大喜,慌忙待茶。

    老管家道:「茶我就不喝了,我當家請你家小姐過府一敘。」他是正經古板的人,這兩句話頗不合風月場規矩,但丫鬟老鴇也不怪他。

    「定西番」院子裡早停著一隻小轎,只等老管家來,便有佳人舉步入內,丫鬟催人來抬,跟著老管家,出朱衣巷,一路專走偏僻道路,到了林家從後門入,停在一口破瓦缸邊上。

    轎中才走出一個素裝的女子來,老管家看了一眼這個叫溫調羽的娼妓,心道:「也沒多少姿色!」老不情願地引了她來見林翎。

    珠簾後,林翎仍作男裝,丫鬟不敢進去,和老管家都候在外邊聽不見屋內說話處。

    溫調羽進了門,把林翎打量了兩眼,斂衽行禮,心道:「不意東海邊上,出這樣一個勝過男子的巾幗。」

    林翎也即還禮,心道:「她也沒什麼奇處,怎麼能有他的筆跡?」

    兩人坐定,林翎道:「仙子下書,不知有何見教?」

    溫調羽道:「風塵中人,本不敢辱林門高階。只因有萬急之事,無可奈何之下才來求見。」

    林翎且不問她求什麼事情,先取出那張沒頭沒尾的殘紙來問道:「這幾個字,溫仙子是如何得來的?」

    溫調羽取出一個荷囊,從囊中摸出兩片紙張來往那殘紙張上一湊,正是撕下的兩角。林翎先看落款吃了一驚:「果然是他!」再看抬頭,寫著「溫卿淑覽」,又吃了一驚,道:「原來仙子真的認識他。」

    溫調羽歎了一口氣道:「我原不打算讓其他人知道此事,只是事出無奈,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林當家既能幫忙,且可信賴,必不會將此事洩露出去。」

    林翎沉吟半晌,說道:「若說他不願此事洩露出去,林翎倒也能理解。但溫仙子也不想讓人知道,可是出於他的囑咐麼?」

    「不是。」溫調羽呆了半晌,說道:「他總說沒什麼所謂,但我不想壞了他的名聲,叮囑他萬萬不能和別人提起。」

    林翎聽得奇怪,又道:「既然他有眷顧之意,以他的身份地位,何不為仙子脫了這風塵之籍?」

    溫調羽笑了笑,似是很欣慰又似乎有些淒淒,說道:「他有說過,我拒絕了。實際上上次見面之後,我便讓他別來找我了。」

    林翎奇道:「這是……」

    「我不想讓他和我扯上關係。」溫調羽癡癡道:「他應該是一塊完璧,何苦因我而蒙塵?」

    林翎聽得心裡一酸,似乎有些理解了溫調羽的想法,問道:「那你這次來,又是……」

    溫調羽道:「林當家應該知道,像我們這種人,雖然生了兩條腿,但沒有人護持是寸步難行的。但我眼下又有遠行之意,所以來求林當家。」

    林翎問道:「仙……姐姐要去哪裡?」

    溫調羽道:「我想去汴梁。」

    林翎大驚道:「汴梁!現在是什麼時勢姐姐就沒打聽過麼?公卿大夫、達官貴人個個都想從汴梁裡逃出來,姐姐竟要進去!這是為何?難道……難道是因為他?」

    「不錯。」溫調羽道:「我知道他會去汴梁的,一定會去。」

    「可是……」林翎道:「你不是不想見他了麼?」

    溫調羽搖了搖頭道:「我不是不想見他,我是不想他來見我!但我……我還是希望能躲在暗處,偷偷望他兩眼。便是沒法看見他,也能從別人那裡聽到一點他的消息。津門離汴梁太遠了,消息傳到我這樣一個卑賤之人耳裡,都不知變成什麼樣子了。所以我想到汴梁去,雖然我也知道汴梁地大人雜,我去了也未必能打聽到他的消息。但同在一城,心中也好過些。」

    林翎聽了,忍不住道:「姐姐,你這般為他,值得麼?他知道麼?便是知道了,他……他又能給你什麼來補償你這段深情!」

    溫調羽怔了一下道:「補償?我為什麼要他來補償啊?我這麼做不是為了他啊。我只是……我只是希望我心裡活著的那個人,是一個沒有瑕疵的好漢子。我從來就不期盼他為我做些什麼,我只想遠遠地看著他,看著他不辜負我對他的期望,這便夠了。至於值不值……我從來沒想過。」

    林翎得呆了,這些年她日日與奸商豪賈、北國雄強打交道,肚子裡早已換了一套刀劍腸與算珠心,事事都要計較個清楚。除了偶爾弄兒作樂的短暫光陰外,幾乎都要忘記自己是個女人了。這時聽了溫調羽的言語,心中五味雜陳,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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