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六章窮(下)
曹廣弼的船上,左邊是石康,右邊是鄧肅。
「二將軍!七將軍到底是什麼意思!」石康道:「津門和永寧的兵馬已經集結完畢,但他就是遲遲不委派主帥。難道他就不怕貽誤了軍機麼?」
鄧肅道:「我看七將軍的意思,似乎不大希望二將軍接掌兵權。」
曹廣弼阻止了他們繼續說下去:「對於應麒,不要做莫須有的猜測。」
石康道:「好,撇開主帥委派的事情不說,就說這些天來,二將軍派人前去問訊也好幾回了,他也不上船來與二將軍商議——這就罷了,可連傳話的人也不派一個來,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鄧肅也道:「不錯。雖說七將軍這段時間很忙,但說連來見二將軍的時間也抽不出來,那也太……」他話還沒說完,便聽艙門扣動,鄧肅停下來問:「什麼事?」
「七將軍來了。」
曹廣弼大喜,分別看了石康與鄧肅一眼,說道:「快請!」
便聽橐橐聲響,楊應麒推門走了進來,見鄧肅石康都在也不以為意,在曹廣弼旁邊坐下,叫了聲:「二哥。」
這艘船雖大,但船艙也終究也不能像陸地上的房屋那樣寬闊。這個船艙左邊是一張胡床,胡床上擺著一張木幾,曹廣弼和楊應麒分別坐在木幾兩旁;胡床之外還有二三尺的空間,坐著兩人還好,旁邊再站著兩個身形挺拔的鄧肅石康便顯得有些侷促了。
鄧、石對望一眼,鄧肅道:「二將軍、七將軍,我們且先告退。」見曹廣弼點頭後便先後退出。
曹廣弼見楊應麒神色憔悴,說道:「這些日子很累吧?」
楊應麒道:「何止是累!簡直快把我掏空了!」
曹廣弼道:「北邊戰況如何?」
楊應麒道:「遼口可以守得住,但看宗望的動態,似乎有打算繞過遼口南下。」
曹廣弼點頭道:「永寧不足憑恃,津門其實也不好守,不過這裡丘陵層疊,在這裡耗我們還是佔著些地利。」
楊應麒叫道:「在這裡耗?嘿!那我們這十年來的建設便全完了。」
曹廣弼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到北邊去打。」楊應麒道:「二哥,你能把宗望逼往北邊去麼?」
曹廣弼問道:「你集結了多少兵馬了?」
楊應麒道:「上十二村八千人早在北邊和他們周旋,此外我又在永寧、津門徵集後備、武勇共兩萬三千五百人,都可以一戰。永寧還有七萬農夫可以組織起來料理後勤。」
曹廣弼沉吟道:「那就有三萬戰士了……難!在這片地面上,我得在主力軍比宗望多上半倍的情況下才有把握逼退他。」
楊應麒一聽眉頭結成一團,良久才歎道:「那樣的話,就只好跟他們和談了。」
曹廣弼神色凝重,雖然他也知道漢部如果不想和宗望拚個兩敗俱傷,那和談便是唯一的出路。可對方會提出什麼樣的和談條件呢?這一點他很擔心。不過眼下事態還沒發展到這一步,所以他便按下不提,問道:「老五那邊怎麼樣?」
楊應麒道:「五哥的主力已經離開東津,此外我又破了許多財物,慫恿東海女真、長白山部等到拉林河為亂——但這些人我們現在僅能威利交加地籠絡他們,卻還未能將他們完全納入軍事指揮當中,所以只能當作是對完顏部的一個牽制。」
曹廣弼道:「但這樣一來,如果完顏部真要不顧一切下津門的話,他們也得冒整個金國分崩覆滅的危險。」
「不錯。我要的就是這個局面!」楊應麒道:「吳乞買想讓我們和宗望打個兩敗俱傷,可我就是要讓他知道,如果他一意孤行,事情鬧大了他也別想獨善其身——也只有這樣,和談才有可能進行。」
曹廣弼目光閃爍,問道:「你準備怎麼談?」
「第一條,當然是停戰。」楊應麒道:「女真人在遼口也已經打得快受不了了。我們的損失大,但他們的損失更大!我們損失的都是看得見的東西,比如土地,比如村落,比如錢財!而他們除了損兵折將以外,還付出了不敗神話破滅的代價!」
遼口不大,城內守軍也較金軍為少,但金軍不但打不下來,還在攻城期間造成慘重的傷亡——這種失利是金軍上下所不能忍受的!宗望、宗翰和撻懶之所以沒有迅速改變先下遼口的策略,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不願意成就遼口無法攻克的神話,他們擔心繞開遼口會讓金軍的士氣大受打擊!同時,遼口出乎他們意料的堅韌又抬高了他們心中對津門城防的估計,在遼口城下失利的情況下,甚至連宗望自己也沒有攻克津門的十足把握了。
曹廣弼道:「除了停戰之外呢?」
「當然是接回大哥!」楊應麒道:「只要他們答應了這兩條,其它什麼都可以談!」
曹廣弼臉色甚是深沉,問道:「他們要我們從金侵宋,你也準備答應麼?你可別忘了,大哥就是因為拒絕侵宋才被他們坑害的。如果你答應了這一條,那大哥的努力不是白費了?這場仗不是白打了?」
「這……」楊應麒歎了一聲,問道:「那二哥你的意思呢?」
曹廣弼斷然道:「與其從金侵宋,不如聯宋抗金!如今宗翰東來,平州空虛。我們大可派出使者,要求大宋兵逼大同,那樣宗翰必然回去;再慫恿常勝軍攻擊榆關;加上老五在拉林河的活動,足以令女真四面受敵。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大哥就死定了!」楊應麒站了起來,說道:「現在我們活動的範圍雖大,抵抗得也激烈,但從戰略層面看來,還克制在防守反擊的範疇內!但如果把大宋也扯進來,那便不再是防守反擊,而是再也沒法停下來的全面反攻了!這一區別雖然微妙,但二哥你不該不知道!漢部一旦全面進攻,那就意味著我們已經完全不把大哥的死活放在心上了!二哥,難道……難道你真希望事情變成這樣嗎?」
曹廣弼歎息道:「我也想過也許會這樣,但……但不這樣做的話,我們在戰場上就會顯得很被動。」
「但如果這樣做的話,那漢部就會繼續分裂!」楊應麒高聲道:「二哥!大嫂可不是傻子!這次六哥忽然反戈,已經讓我們的士氣大受打擊,但漢部沒有垮,為什麼?因為蕭字旗畢竟是邊兵,對整個漢部來說少了他猶如斷了一臂,但對我們的主力軍事系統來說,沒了蕭字旗後漢部的組織結構反而顯得更加純粹,漢部的意志也更容易統一!可我們要是為了勝利把大哥也出賣了,那……那時候大嫂一翻臉,我們還靠什麼樣的名義去號令四哥、五哥?我們還靠什麼樣的名義去團結漢部的非宋籍部民?分裂一旦開始,那便止也止不住!如今大哥不在,津門中樞的權威已經大受打擊了。現在我們還沒出現內鬥,那是因為大敵壓境,不團結起來大家就一起完了!可如果我們完全拋棄了大哥,那漢部會是什麼局面連我都不敢想像!」
「你的話也有道理。」曹廣弼道:「但是漢部和完顏部的關係已經惡化到這個程度,如果漢部大軍隨金軍南下,你認為他們還會守諾不對遼南捅刀子麼?」
「我不會相信他們的諾言!以前不相信,以後更不相信!」楊應麒道:「我要的,一定得是保障!」
「什麼保障?」
「平衡!」楊應麒道:「遼陽府一帶的軍事平衡!吳乞買如果不能給我們這個保證,那他無論作出什麼樣的承諾也沒有意義!」
「你要吳乞買減輕對遼南的壓力?」曹廣弼道:「可是你又如何讓他信任漢部不會北進呢?」
楊應麒道:「這一點,我暫時還沒有想到。但這已經是我們談判的底線!如果完顏部不能作出這樣的保證,那這仗,就只有繼續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