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七章勢(下)
馬擴被陳正匯的態度折磨得有些煩惱時,便聽門外有人道:「陳大人,馬大人,大將軍有請。」
陳正匯滿臉堆笑道:「馬大人,這便請吧。」
兩人來到一個偏廳,折彥沖筆直地坐在那裡動也沒動,馬擴卻感到彷彿是座山般壓了過來!兩人依禮見過,折彥沖也不看坐,馬擴積了半日的暗火直往上衝,冷笑道:「人都說大將軍樂為漢奸,我原本不信,誰知道……」
他話沒說完,陳正匯已變了臉色,折彥沖虎目一撐喝道:「夠了!少給我廢話!」
馬擴吃了一驚,忍不住退了半步。
折彥沖指著他的鼻子道:「你這次來津門幹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我以禮相待,不是看趙官人面子,而是看你還是一個難得的士人!你呢?把我當什麼了?把我漢部當什麼了?一群傻子麼?」
馬擴被他道破心思,一時臉頰不住抽動,在折彥沖巨大的壓力下卻不知當如何應答。又聽折彥沖道:「燕雲的事情,漢部瞞著女真出了多少力,別人不知道,你馬擴還不知道?我們為的是什麼,你們自己想想!結果呢?汴梁諸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今北面的事情壓下來,由我一個人頂著——這也就算了!你們偏偏還來搞鬼搗亂!是不是真要大夥兒撕破臉皮才好?」
馬擴被折彥沖說得臉上一陣發熱,折彥沖、楊應麒等人對他們父子其實是很不錯的,加上在他的觀感中漢部與大宋並非真正的敵人,此時雖是各為其主,但真要讓他來算計漢部他也略感不安。正要說話,折彥沖卻不容他開口,揮手道:「如今的局勢,已非我所能控制!漢部為求自保,有些事情也沒辦法了。你明日便回去吧,別在津門呆了!還有,不管這次是誰派你來幹這件事的,告訴他,自求多福吧!」對陳正匯道:「正匯,送客!」
陳正匯在旁聽得暗讚不已,聽到最後一句話趕緊上前道:「馬大人,請吧。」便把還沒反應過來的馬擴給送了出去。兩人來到屋外,陳正匯執了馬擴之手道:「馬兄,我身在漢部,有些事情不宜多口。不過據我所知,漢部之中向大宋通風報信的人著實不少,為何河北至今未見有所防範?」
馬擴驚道:「難道說那事是真的了?」
陳正匯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不能說。不過燕京的守臣、汴梁的宰相,可委實讓人失望!馬兄,我看你最好也早謀去處,免得他日慌忙。」
馬擴怔了怔,隨即知道對方有招攬之意,搖頭道:「馬擴雖然常年奔走於邊塞,但君臣之義,無時敢忘!食君之祿,憂君之事,正是我輩所當為,早謀去處云云,實乃令人聞而洗耳之詞。陳大人以後請休再提起!」
陳正匯笑了笑道:「那馬大人便保重了。」
馬擴又道:「我想盡快回大宋,望陳大人念在故國情誼安排一下。」
陳正匯道:「這個不難。如果馬大人急著要走,明天便能啟程。」
馬擴經歷了方纔之事,哪有不歸心似箭的?第二日便上船出海。他一登岸便不曾停蹄,一路直入汴京。進了都門趕緊上表奏報,事情才畢便累暈了過去。
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轉,第三日去同僚處一打聽,卻發現朝廷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問相關吏員,那些吏員卻總說未有回復。馬擴見他們如此敷衍為之含忿,發動禮部兵部樞密相府的同僚好友去走動,卻仍沒有效果,原來最近汴梁正舉行郊祭大典,宰相大臣恐怕妨了這大典禮,有礙推恩,因此把金國的事情擱在一邊,但交邊臣處理而已。
馬擴聽說後頓足捶胸,卻也沒其它辦法,只好來尋童貫。
先前宗翰曾派使者李孝和等以遼主成擒來汴梁告慶——其實是宗翰有心南侵,故意派人來探探道路虛實。道君皇帝猶不知就裡,詔宇文虛中、高世則好生接待。其時河東官員早有奏報說宗翰在雲中舉止非常,似有南下之意,道君皇帝便命童貫再行宣撫。童貫怕北國戰亂再起自己受到波及,竟不敢去,拖延著不肯啟程。不久太原守臣張孝純奏女真遣小使到太原,欲見貫商議交割雲中之事——其實宗翰只是以此作為幌子,要看看大宋如何反應而已。但道君皇帝喜歡相信好消息,不喜歡相信壞消息,對宗翰願意交割雲中的事情竟然毫不懷疑,便下詔催促童貫趕緊上路,童貫這才起行。
馬擴職位隸於童貫之下,在都中找不到他,便申請到童貫所在地應命——這也是他的本職,不過大宋朝廷辦事拖拖拉拉,搞了三四天才發下公文同意他前往太原。馬擴到了太原後將在津門的所見所聞盡數奏稟,童貫大感驚駭,便派馬擴前往宗翰軍中,諭以得旨且交蔚、應、飛狐、靈丘,其餘都歸大金——暗中實有覘金國有無南侵之意。
馬擴來到軍前,宗翰正要去大定府參加會議,聽說他來特地停了一日,嚴兵以待。韓企先等促馬擴庭參,如見金主之禮。禮畢,先議雲中路交割之事,宗翰道:「我大金先帝與你趙官人交好,立下海上盟約,本希望萬世無毀。誰知貴朝違約,先納張覺,又收燕京逃去官民!本朝屢次發牒追討,貴朝總是推諉了事!今日要交割領土,且先把這其中的是非曲折弄明白了再說!」
馬擴道:「先前童太師致仕,譚稹不知軍國大計,有昧貴我兩朝交好之義,輕率孟浪,竟納張覺!如今我皇帝陛下甚是後悔,已削譚稹而復童太師之職。願國相存舊好,不以前事置胸中,乞且交蔚、應、飛狐、靈丘之地。」
宗翰笑道:「你還想要這兩州、兩縣?我告訴你!燕京雲中,都是我家田地,這件事情不用再提!要想贖前罪,讓趙官人多割幾個州縣來!」
馬擴大驚,還要說話,宗翰揮手讓他退下道:「回去吧!回頭我會再派人到你們宣撫司那裡去告訴他我的意思。」
馬擴回到驛館,憂心忡忡,韓企先親來作陪,供具良厚,笑道:「款待馬大人,這恐怕是最後一回了。」馬擴聽了越加心驚。不久從雲中回太原,將宗翰的言語據實告訴童貫。
童貫驚道:「金人立國才幾年!就敢幹這等事情?不可能吧?」
馬擴道:「北人南侵之意已極為明顯!如今可速作提防,遲恐有變!」
童貫點頭道:「也是,也是。」心中卻想著找個什麼借口趕緊逃回汴梁,別在這個是非之地呆下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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