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九章饑亂(下)
由於會寧與津門的互相牽制,整個宣和六年東京道都顯得十分平靜。遼南、塘沽出產的手工產品源源不絕地運往流求、日本、高麗、麻逸,換來了這兩個地方所缺乏的糧食、銀銅、黃金、茶葉。漢部實際上已初步實現東海經濟圈的內部循環,雖然陶瓷與絲綢等還嚴重依賴於江南,但如果戰爭打響,漢部商人們所受到的衝擊也許並沒有楊應麒對歐陽適說的那麼大。
從重和元年楊應麒便開始有計劃地囤積糧食,至今已有七年。七年當中遼南曾一度豐收,兩度歉收;大流求豐收過兩回,遭過兩次不大不小的颱風——除去賑災平輸之費用,漢部的倉庫仍有大量盈餘。而由於今年麻逸、流求兩地一齊豐收,一時間竟讓東海米價大跌,楊應麒拋出大量財政積蓄以護農價買入,既得了兩地農人交口讚譽,又囤積得漢部米糧滿倉!遼口、津門、岱輿、永寧和塘沽的四個大倉庫都塞滿後,運糧船隻猶自南來。楊應麒便將餘糧分為兩份:一份托給商人化整為零轉運入太行山交給林翼打理,一份以「楊小七」的名義運入登州,建了兩個巨型私倉存儲起來。
漢部米爛陳倉的同時,大宋的糧食狀況卻大見惡化。中原各地水利失修,加上天災**,竟導致了連續三年的凶荒!各地活不下去的農民紛紛造反,平了一起,又是一起。而宣和六年饑饉最為嚴重的又莫過於河北、山東!原來自大宋得了燕京這座空城,每年都得轉運大量的糧食布帛供給那裡的駐邊軍民,這個巨大的負擔大部分落在河北、山東農民的頭上,加上官吏在收稅之餘監額科斂,很快就逼得農人無法自活。山東鬧起了兩支大人馬,一支為張萬仙,人數約五萬,一支為張迪,人數約十萬。四處流竄,一路殺官掠食,聽說登州有吃的,竟然合在一處向這邊湧來。
其時山東半島的行政區劃為登萊二州,農民軍要到半島東部的登州,便得先經過半島西部的萊州。萊州守臣聽說饑民湧來嚇得屁滾尿流,而清陽港的商人也無不憂心忡忡,登州守臣王師中除了奏請朝廷之外竟是束手無策,清陽港商會會長劉介趕緊致書楊應麒請他快想辦法。
楊樸便請楊應麒乾脆出兵,楊應麒沉吟道:「出兵之事斷不可行!」
楊樸道:「若被饑民沖了清陽港,我們在山東的數載經營便毀於一旦了。」
楊應麒問道:「會寧那邊最近可有什麼變化沒?」
楊樸道:「暫時沒聽說有什麼消息。」
楊應麒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且往清陽港走一趟吧。」清陽港和津門距離極近,此時漢部的近海航行技術已頗為發達,兩地間朝發夕至,因此楊應麒要到登州去比去塘沽還要方便。
陳正匯頗知楊應麒已有經略大宋之意,口中卻不道破,只問:「要多少人相隨?」
楊應麒道:「你與我一起去。好好整理一下京東東路的諜報,回頭我來問你。」
陳正匯又問:「可要帶多少兵馬?」
楊應麒想了一下問:「清陽港維持治安的人馬有多少?」
陳正匯道:「清陽港的民衛約有二百人。此外尚有棲霞三寨都可以調遣。」
漢部已經逐漸把維持治安的人手從軍事體制和征斂系統中獨立出來,這些負責城市治安的人或叫警衛,或叫民衛,均劃歸行政部門控制。清陽港受津門影響也設立了民衛,由清陽港商會委派民衛隊長並發給糧餉,這一部分警衛力量主要是維持清陽港內部的治安。
由於山東這幾年頻頻鬧起義、鬧盜賊、鬧海寇,登州的廂兵根本沒法保境安民。兩年前王師中在劉介的敦促下許境內各鄉練民兵自防,所需費用各鄉自己負責。登州民風頗悍,加上這幾年因為清陽開港的緣故,民間財力也足,因此有多餘的錢糧來養民兵,而其中又以環繞清陽港的棲霞、牟東、福山三寨最為精銳——不但因為這三寨是由最有錢的清陽港商會提供給養,更因為這三寨民兵的選拔機制、訓練系統和管理體制都一依遼南軍方,所以能近保清陽,遠平海寇,使登州呈現出大宋境內少有的安寧局面。
清陽港周邊三寨的佈置楊應麒其實心中有數,這時問了一些近期的變化,說道:「有這三寨人馬,料來可以應付了,我們只帶上燕青等人作護衛便可,我再去問二哥要個將才來。」
曹廣弼其時就在津門,他雖然賦閒在家,但對漢部軍中將領的才能稟性瞭如指掌,所以楊應麒要找個能打仗的人,不去問津門的軍方樞密書記,卻來問他。
曹廣弼聽楊應麒要他舉薦將才,奇道:「你要什麼樣的人才?」
楊應麒道:「威名品銜不可過高,但需有獨當一面的才幹。此外,最好對大宋京東東路的情況頗為瞭解。」
曹廣弼沉吟道:「你要這人幹什麼去?」楊應麒便把山東鬧農民軍的事情說了,曹廣弼道:「你是想出兵救援登州麼?」
楊應麒道:「能不出兵時,最好莫出兵,免得大宋朝廷胡思亂想。不過大宋的廂軍都不能用,眼下登州有三寨民兵可以調遣,我想就用這部兵馬為登州清境。只是需要一個人來顧問軍事。」
曹廣弼道:「如果是這樣,你不用在遼南這邊調人去。棲霞寨的副寨主趙立便是個人才。」
「趙立?」
「嗯。」曹廣弼道:「是徐州的一個小伙子,三年前參加東海擂台時被我相中,我安排了他到軍中歷練了一年半,本有意栽培他,他感激漢部知遇之恩也有心留下,只因他母親來信定要他回大宋,令他左右為難。我對他道:『大宋非久安之邦,但你要回國,我也不好阻止你。』替他想了個兩全的主意,推薦他到登州做民兵。近來我打聽過他的一些消息,幹得頗有聲色。你要用人的話,可以找他。」
楊應麒辭了曹廣弼,第二日便出發前往清陽港。其時北風吹得正,沒兩日功夫就到了登州。劉介率領幾個商會要員迎進會館去,向他報知農民軍的最新動向。原來農民軍的前鋒已經打到了高密,萊州守臣竟然嚇得連夜逃跑了!如今萊州人心浮動,部分人正往登州這邊逃來。
楊應麒又問起棲霞、牟東、福山三寨的近況。按大宋律令,這三寨雖然得到允許自練民兵,但都得服從知州王師中調遣。不過三寨寨主和幹部雖然都是宋人,但大多與遼南軍方有關,再加上出錢養兵的其實是有漢部作背書的清陽商會,所以在三寨民兵那裡,劉介說出來的話比王師中更有份量。
三寨當中,棲霞、福山兩寨主要是陸上人馬,牟東寨是水陸兼有,而以棲霞寨最大,除去雜役外共有步騎一千二百人,加上福山六百人、牟東九百人,共計兩千七百兵馬。
說話間從人來報:「棲霞寨副寨主趙立、福山寨副寨主呂銅、牟東寨副寨主歐陽遷到了。」
棲霞、福山、牟東三寨寨主都是本地有威望的鄉紳,是在各種公開場合出頭的頭臉人物,但兵馬的訓練、管理等實際事務卻主要由副寨主來抓。三個副寨主裡面,趙立、呂銅都曾到遼口軍中服過役,而歐陽遷又是歐陽適的一個遠親,這些人在登州也算稱雄一方的豪強,但在楊應麒面前卻都還只是小人物!他們身在宋境,但也都知道自己的身家富貴全靠漢部,歐陽遷甚至還是漢部的元部民,因此楊應麒不怕在他們面前暴露身份。
趙、呂、歐陽三人聽劉介說七將軍親至登州無不驚駭,趙立上前行禮道:「七將軍,您大駕跨海南來,可是要辦什麼大事麼?」
歐陽遷都曾聽元部民中的朋友透露過金、宋不合的事情,因此又是擔心又是興奮!擔心的是漢部如果和大宋交惡,那麼他們的地位處境將面臨重大變化。但同時這又是大丈夫建立功勳的好機會——如果漢部侵宋,那他們勢必成為先鋒隊伍,想到這裡哪能不興奮?但楊應麒說的話卻讓他鬆了一口氣之餘又有些失望:「我這次來,主要是想幫大宋解決農民軍東犯的事情。」
趙立卻大喜道:「地方上正為此事發愁呢!王師中庸庸碌碌,大敵壓境也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不想七將軍就來了!這下登州百姓有救了。」
楊應麒嘿了一聲道:「有這麼嚴重麼?難道我不來登州便沒救了不成?我聽二將軍講你可是個不錯的人才,怎麼連幾個饑民也怕?」
趙立道:「對方有十幾萬人啊!若是正面打仗,那些饑民不足為懼。但問題是他們人多!我們就這點兵馬,在一個戰場上攻堅野戰都可以,卻看不了登州這麼大的地方!若是給他們流竄過來非禍害地方不可。再說這些人其實都是迫不得已才起事的苦哈哈,這種人殺多了,也不算英雄!」
楊應麒聽得暗暗點頭,心道:「二哥手底下出來的人,總能合我心意。」說道:「這次的事情,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難的是他們人多,易的是他們起事未久,人心未附,戰鬥未精。解決這樣一支才剛剛起來的農民軍,得有兩件東西:第一是糧食,第二是可以在倉庫面前打敗他們的兵馬。第一件我能拿出來,第二件……」
趙立拍胸脯道:「若是實打實、面對面地一戰,我一千人可以驅散他們五萬!」
楊應麒含笑道:「好。不過聽說他們有十五萬人馬啊!」
呂銅、歐陽遷一齊道:「福山(牟東)兩寨,願附趙寨主驥尾。」
楊應麒點頭道:「你們三寨聯手,能調集多少兵馬?」
趙立道:「登州廂軍不堪用。我寨中可調出輕騎五百,步弩五百。福山有槍矛兵五百人。牟東亦可調五百人出戰。此外我等三人聯名通告通告其它民寨,可以再召集兩三千人來。」
楊應麒道:「那就有五千人了,中堅亦有兩千人,夠了。」
趙立道:「但要召集這麼多人手,怕得王師中點頭才行,要不然事後會有麻煩。」
楊應麒道:「這個自然。我待會就去見他。你們也下去準備準備吧。戰場就在即墨附近。」
趙立奇道:「即墨?怎麼會是在即墨?」即墨位山東半島西南方,並不在登州境內,而屬於萊州。
楊應麒道:「等農民軍打到登州來,對清陽港來說便是家門口作戰,變數太多。十幾萬饑民只要有幾千個失去控制事情便難辦得緊,所以還是再即墨開戰好。」
趙立道:「可我們怎麼知道這些饑民一定會往即墨湧去呢?」
楊應麒哈哈大笑道:「這些都是惡壞了的魚兒,只要我放十萬石米糧在那裡作餌,你就算把他們的腳都砍斷了,他們爬也會爬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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