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章請辭(上)
又是在海灘。
津門有很好的海景,但眼下曹廣弼與楊應麒卻都無心欣賞。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雖然都是公事,卻仍壓得兩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應麒,對不起了。」
曹廣弼這句話讓楊應麒有些詫異:「二哥為什麼忽然跟我說對不起?」
曹廣弼道:「從金侵宋一事,我也知道你其實是幫著我的,可惜我沒能把事情做好。」
楊應麒忙道:「二哥快別這麼說。其實大家都是為漢部著想,只不過各人的想法不同罷了。六哥心目中的漢部與我們心目中的漢部大不相同,但終究都是為了漢部。」
「我知道。所以我並沒有私下怨懟他的意思。但是……」曹廣弼道:「但是他的做法,我仍然不能贊同!」
「但現在元部民會議已經決定了……」
「聽你這麼說,是打算遵從元部民會議的決定了?」
楊應麒道:「既然是大家的決定,自然應該遵從。」
「我不認為那是一個明智的決定。也許大家當時……」
「沒有也許!二哥!那已經決定了!」楊應麒道:「我們不能用自己的臆測作為判斷這個決定的標準。」
曹廣弼沉吟片刻,點頭道:「你說的對。」
楊應麒又道:「反正我們之前也爭論不出個結果來,現在好容易有個結果,不如便照此遵行吧。決定了的事情不能改變,但方法可以變通啊。也許我們還可以想出更好的方法來避免大宋百姓慘遭荼毒。」
「方法?比如說呢?」
「這……我還沒想好。」
曹廣弼笑了:「如果真有辦法,大概我們早就想到了吧。不過算了,反正事情已經無法改變,而我在這件事情上又出不了什麼力氣……應麒,我這兩天反覆考慮,決定辭去在軍中的職務。」
楊應麒聽到這句話嚇了一大跳:「二哥!那怎麼可以!」
曹廣弼道:「如果現在漢部危難當頭,那無論我怎麼不情願也會堅持下去的。不過現在漢部暫時沒什麼事情,我一個人請辭,應該不會造成多大的害處。」
楊應麒大聲叫道:「怎麼不會!當然會!當然會!」
曹廣弼問:「有什麼害處?」
楊應麒道:「總之,很有害處的!」
曹廣弼沉吟道:「你是怕老六不受制約?」
楊應麒躊躇了一會,終於點了點頭。
「放心吧。」曹廣弼道:「大哥武勇非常,有他在一日,老六不會亂來的。再說,還有老五他們呢!」
「那不同的,不同的。」楊應麒道:「總之你不能請辭,萬萬不能請辭。」
曹廣弼道:「所謂士有道則行,無道則隱。這件事情我已經決定,今天來只是先跟你說一聲,免得你到時慌了手腳,並不是尋你來商量,所以你不用勸我了!」
楊應麒忍不住道:「二哥,你這樣做,會不會有好名過甚之嫌!」
「好名過甚?什麼意思?」
剛才脫口說出「好名過甚」四字,楊應麒已有些後悔。但既然已經說了,便乾脆說個徹底:「你愛惜自己的名聲,以至於致漢部利益於不顧,這不是好名過甚是什麼!」
「好名過甚……嘿!」曹廣弼道:「你為什麼不直接說我沽名釣譽!」
楊應麒忙道:「二哥,我沒那意思。」
「就有那意思,也無妨。」曹廣弼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沽名釣譽!何況別人!不過就算是沽名釣譽,我也認了。因為我不這樣做的話,怕將來良心會不安。引胡入塞,引胡入塞啊!應麒,你看看中唐,看看西晉!哪一次胡人入關不是千里肆虐、萬民荼毒的?死的那些可不是螻蟻,而是人啊!而且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漢人!是我們的同胞!要我眼睜睜看著他們罹禍已是不忍,何況親自帶胡人去殺害他們。」
楊應麒道:「可是我們不這樣做,女真就有借口殺入遼南……」
「這我知道!」曹廣弼說:「所以我不打算爭了。」
「但是你要辭去在漢部的職務?」
「是。」
「可是二哥,」楊應麒說:「這次如果真的從金伐宋,將領也一定不會派你去的。我們可以讓六哥去,而你則繼續坐鎮遼口,保護漢部。」
曹廣弼搖頭道:「那我也不能在這件大事上什麼也不做啊!而且你說的事情,有老三、老五在就可以辦到。」
「那二哥你想做什麼?」
曹廣弼沉吟半晌,說道:「我想回大宋。」
「什麼!」楊應麒驚得嘴巴合不攏:「回大宋!二哥回大宋做什麼?」
「幫大宋守燕山,守黃河。」曹廣弼道:「我知道我一個人的力量不算什麼,不過盡點心,盡點力,夜裡睡覺時也好過些。」
楊應麒高聲道:「戰事若起,雙方就是敵國!我怕二哥你一入宋境就得被人捉起來!」
曹廣弼道:「那自然也有可能。不過如果處理得好的話,興許也不會。」
楊應麒道:「好,要保住二哥的性命,諒來還辦得到,可是二哥,你認為你去了真的有用麼?趙家官人和汴梁朝廷上那幫昏鳥,會聽的你話?會放心讓你帶兵抗敵?」
「應該不會,可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曹廣弼道:「有些事情,總要試過了才知道的。不是麼?」
「二哥……」
「好了應麒。」曹廣弼說:「我走以後,你可以通報會寧,就說我背叛了漢部。這樣就算到時我有幸上戰場殺敵,吳乞買也沒理由來降罪漢部。當然,如果大哥要限制我出境,那我也不會怪他。」
「如果你最後真的這麼決定,我們也不會攔你。」楊應麒黯然道:「可是二哥,你這一走,我怕漢部就要分崩離析了。」
「不會的。」曹廣弼道:「這次的元部民會議讓我知道:什麼叫做人心趨利!只要漢部還能讓大家安居樂業,不到萬不得已,會主動回大宋的人不會有很多的。就算有些許人與我一般回去,那也不足以動搖漢部的根基。」
曹廣弼的這些話,讓楊應麒感到他確實是經過深思熟慮以後才決定的,但他仍然問道:「二哥,難道這件事情就再不能挽回了麼?」
曹廣弼:「除非事情朝另外一個方向變化,否則,只要漢部從金侵宋,我一定要離開。」他歎了一口氣道:「你知道,我已經做慣英雄了,不可能回頭,也不能讓那些信任我的人失望。」
曹廣弼最後一句話讓楊應麒聽得怔住了。他望著二哥遠去的背影,喃喃道:「原來二哥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知道的。」
人生在世,如果僅僅為自己而活,這個人生便會顯得狹隘;但如果反過來只為他人而活,又常常會讓人感到疲累。
「二哥會不會活得很累?」楊應麒不知道,因為他不是曹廣弼。「唉,事情怎麼變得越來越糟糕啊!」
曹廣弼不但是楊應麒預料中的消極,他甚至想離開!最能幫助自己穩定軍中局面的人都走了,這個爛攤子還怎麼收拾啊!
「大哥……」楊應麒呼喚著這個他唯一還能依賴的男人的名字,朝著大將軍府的方向而來。他要趕緊和折彥沖商量一下曹廣弼的事情,希望大哥會有好辦法。
忽然,他的腦中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一個叫做種彥崧的名字!他忽然看到棋局或許可以呈現另外一個前景!
「可是,要做到那樣太微妙了,那簡直就是在走鋼絲!簡直就是兒戲!而且,我們還缺少一個理由,缺少一個人!等等!人的話,也許那個人可以!但……啊!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行走在全勝或完敗的鋼絲上,有時候真是一種刺激得人身心發顫的感覺。也唯有在這種時候,楊應麒的腦細胞才會被刺激得忘記慵懶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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