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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千鈞一髮 第一四六章 故人矣(下) 文 / 阿菩

    第一四六章故人矣(下)

    楊、蕭、歐陽三人商議許久,敲定了內外呼應的策略,第二日楊應麒便在種去病的護送下上路前往燕京。

    中途停駐的時候,楊應麒召種去病來詢問路途,說了幾句不要緊的話便確定眼前這個種去病確實就是種師道的孫子種彥崇!他凝視著這個小將,好像是充滿了感慨,也好像是充滿了驚疑。這個年輕人年紀和他相差不遠,但現在看來卻比他的實際年齡大了十歲不止!被俘虜期間他過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楊應麒不由自主地想像著,但他卻沒有問,而是溜出了一句和心中所想之事完全無關的話來:「六哥對你還不錯。」

    「嗯,六將軍對我很好。」種去病隨口應了一句。

    楊應麒又道:「六哥說你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有點迂腐。」

    「嗯,應該是。」

    「為什麼會迂腐?」

    種去病愣了一下:「這個……」隨即搖頭道:「我不是很清楚。」

    楊應麒道:「你知道我們兄弟七人裡面,也有兩人常被六哥說迂腐的麼?」

    種去病順口問:「不知是哪兩位將軍?」

    「我!還有二哥!」

    種去病忍不住全身一震!有些事情,從昨日見到楊應麒的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在想。如果他還是種彥崇,那此時也許已經毫不猶豫地說出來、問出來。但他已經不是種彥崇了——被俘後那段雖然不長卻極為可怕的經歷讓他學會了謹慎與沉著。

    所以,種去病沉默著。

    「你第一次進塘沽的時候,彥崧應該還在。」楊應麒問:「你見過他沒有?」

    聽到這句話,種去病便知楊應麒已經窺破了自己的來歷!他躊躇了一會,點頭道:「見過——我遠遠望見過他,他沒見過我。」

    「我反而沒見過他。」楊應麒歎道:「從他來塘沽養病一直到忠武軍的設立,雖然都與我有關,但恪於禁忌,我都不得不迴避他。」

    「其中緣由,末將理會得。」

    末將……在雄州時,兩人便已訂交了。此時周圍沒有其他人,但種去病的言語稱謂卻依然嚴謹。

    對話因為楊應麒思緒走入岔道而暫時中斷,種去病不知楊應麒僅在感慨彼此關係的重大變化,卻感到這種沉默的壓抑,終於他忍不住問道:「七將軍!你為什麼要設立忠武軍?」問完這句話後的一瞬間,他甚至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唐突了。

    「為什麼?」楊應麒的眼神閃了閃:「你覺得我讓彥崧執掌忠武軍,對他不好麼?」

    「不,那對他很好。」種去病道:「他現在的情況,無論進退都大有餘地。我很欣慰。可是我想問……我想問七將軍,忠武軍的設立,家祖父知道不?」

    楊應麒道:「應該知道。這件事情在大宋軍方來說就算不是一件大事,也是一條新聞——以種帥在軍中的人脈,不可能沒聽說過。再說又沒人禁止彥崧和種帥通問家書,所以彥崧就算和你祖父有書信往來也在情理之中。」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種去病眼光偏了偏,落在和楊應麒所在相反的方向上。

    「你變得謹慎多了。甚至太過謹慎了!」楊應麒道:「是受六哥軍中的氛圍影響的麼?」

    種去病沒有回答。

    楊應麒的眼光落在他的斷臂上:「還是說你被俘期間遭受了極大的磨難?」

    種去病還是沒有回答。

    「我知道你一定經歷過常人未曾經歷的大變故才會變得如此隱忍,但我想告訴你,六哥的風格並不是漢部的風格,六哥軍中的氛圍也並不是整個漢部的氛圍。他那裡只是漢部的一小部分——在津門,在遼口,漢部軍民的氣氛要比六哥那裡自由得多、寬鬆得多。至少有一點我希望你以後到那裡時可以留意:在津門,一不小心說錯話的人並不會因此而罹禍!」

    種去病的眼神起了很奇異的變化:「七將軍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楊應麒頓了一頓:「我們在雄州時已經訂交了,是吧?所以我們早就是朋友了。」

    朋友?

    種彥崧大概會為這句話而感動,然而種去病卻只是道:「蒙七將軍青眼,去病感激。」

    七將軍,他還是叫七將軍!

    聽到這句話,楊應麒眼中掠過一絲失望,心道:「六哥到底用了什麼手段,竟把他變成這個樣子!他這樣說,是把我剛才那番話當成拉攏了麼?」想到這裡楊應麒很不情願地決定轉換和種去病說話的心態:「剛才你問種帥是否知道忠武軍的設立一事,究竟是想問什麼?」

    種去病遲疑道:「我是想問……忠武軍的設立,家祖父事前知道不知道?」

    他這話一出口楊應麒馬上知道他在懷疑的是什麼了!如果沒有剛才那句「蒙七將軍青眼,去病感激」,那楊應麒也許會跟他直說,但如今卻只是道:「這件事情,以後你有機會自己問種帥吧。」

    這樣一個回答種去病聽了以後,心中產生了多種聯想:祖父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情呢?他揣摩著楊應麒的語氣,終於傾向於認為祖父知道!

    「如果那樣的話,那忠武軍豈不就是祖父和楊應麒共同埋下的一個伏筆?但祖父為什麼要埋下這個伏筆?難道他老人家早就看到宋事不可為,要為家族留下另一條道路?還是說有更為遠大的目的?」

    慢慢地種去病把心思聚焦在那天他和種彥崧離開以後祖父和楊應麒的密議:「那天晚上,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到底達成了多少協議?」

    一個是大宋軍方泰斗,一個是漢部政務之首,知道楊應麒的身份以後,種去病再不肯相信那天晚上密議雙方的目的會是那麼單純!

    他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但楊應麒彷彿卻正透過這種毫無表情的表情洞察到了他的心思,說道:「你竟然會以這種途徑在我漢部出身,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不過那也很好——比我預想中要好得多!六哥那裡戰功最多,能留在他身邊並得到他的信任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我聽六哥說你很有大局感,甚至有從總體上把握天下走勢的潛質——我希望你沒有辜負這句話。」

    種去病道:「六將軍謬獎了。去病不過是一介偏將,說不上什麼把握天下走勢。」

    「不然,你現在地位還不是很高,那是因為你資歷淺。但你還年輕,有足夠的時間去補足你的資歷,漢部接下來的幾年也絕對有足夠的功勞供你去取。」楊應麒道:「你的聰明才智我不擔心,但步驟和方向,卻是最要注意的事情。」

    種去病猶疑許久,終於道:「請七將軍指點。」

    楊應麒很平靜地看著種去病,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可挽回地失去了一個朋友,但這時的楊應麒已不是當初剛剛「夢醒」的楊應麒,他已經懂得安慰自己說:「你可以失去一個朋友,但不能失去一把刀!」然後才以一種十分平和的聲調對種去病說:「敕勒川只是一個起點,以後你要多多留意雍涼、隴右甚至西域——這是你的家學,也是你的未來。」

    這兩句話就像一顆生命力極強的種子,深深地扎到種去病心中。他忽然感到自己對漢部的把握又深入了幾分,卻不知道他失去的也許比他得到的要寶貴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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