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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拓土攻心 第一一八章 進退重思量(上) 文 / 阿菩

    第一一八章進退重思量(上)

    聽老父竟然猜出是自己,陳正匯再也忍不住推門衝了進去,跪在床頭叫道:「爹!孩兒……孩兒……」

    陳瓘看見陳正匯,反應卻有些奇特。一張皺巴巴的臉肅然片刻,才稍稍展顏道:「我昨日才准郁兒給你們通個信,你怎麼能來得這麼早?」

    「我……我……」摸了摸陳瓘皮包骨頭般的左手,哽咽道:「爹爹你……這……」

    陳瓘伸出右手撫摸著兒子的頭髮,說道:「人總該有這一程的。只是沒能見到河清麟現,甚是抱憾。」

    陳正匯怔了一下,說道:「爹爹,那些事情您就別掛心了。」

    「哦?」陳瓘道:「你的意思,是寄望於你們了?」

    陳正匯道:「孩兒盡力而為。」

    陳瓘道:「盡力?如何盡力?」他見這句話竟把陳正匯給完全問住了,又問道:「剛才的騾馬聲……」

    陳正匯道:「是跟孩兒來的人。」

    「跟你來的?」陳瓘問:「是你的下人?朋友?還是那個漢部的吏員?」

    「是……是漢部的吏員。」

    陳瓘哦了一聲道:「這麼想來,你來得這麼及時,也是從漢部得來的消息了?這楚州也有漢部的人?」

    陳正匯脖子硬了一下,終於點頭稱是。

    「了不起啊。」陳瓘道:「漢部對我大宋,竟然深入到這個程度了!莫非我大宋每一個州縣都有他們埋伏的人了?」

    陳正匯忙道:「沒爹爹說的這麼利害。漢部的密子,主要是契丹燕雲一帶多一些,大宋境內,對京東東路、福建路兩處也比較用心。其它地方就不怎麼樣了。楚州這裡有人,是因為孩兒的緣故。」

    陳瓘點頭道:「原來如此。不錯,這樣才合理。你們崛起才幾年,哪裡能將耳目佈滿大宋的萬里疆土呢?」

    陳正匯聽到「你們」一詞心裡咯登一下,叫道:「爹爹!你……你在怪孩兒麼?」

    陳瓘笑了笑道:「你怕和你現在的同僚並稱麼?」

    「這……」

    陳瓘又道:「你離開我身邊已經很久了,父子之情或許未變,但你心中的君臣之念,我可就不清楚了。」

    陳正匯大感惶恐,掙扎著跪下,頓首道:「孩兒在海外雖居要位,豈敢片刻忘懷父親的教誨!」

    陳瓘道:「當真如此麼?那為何所作所為,並不見有利於天下蒼生之事,唯見助女真征伐逐鹿而已?」

    陳正匯慌道:「大宋上下自昧自蔽,實不知天下大勢早已大變!父親大人困頓楚州,所以對北國之人、北國之事恐怕也知之有誤。」

    陳瓘轉過頭來,直視兒子雙眼,陳正匯不敢迴避,咬著牙眼含淚水道:「請父親大人明察!」

    陳瓘已經病得只剩下一口氣了,但眼中神光湛然,單看這雙眼睛萬萬不像是一個垂死老人!而陳正匯呢?淚水流盡後,便是赤子對父親的親敬和仰慕。但陳瓘卻沒有被兒子騙到,嘴唇稍張,直刺其心:「你心虛!」

    陳正匯身子一震,便聽父親又道:「你在怕什麼?怕什麼被我知道?」

    陳正匯啪地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害怕。看到兒子這個樣子,陳瓘也不禁有些心軟。父子倆就這樣一個躺在床上,一個伏在地下,各自無語。也不知過了多久,兩聲敲門聲響過後,李郁走了進來,口中道:「姑丈該吃藥了。」待看清屋內的情景,不禁愕然。

    陳正匯伏在地上不敢起來,李郁不敢多問,繞過去,喂陳瓘把藥喝下後,才聽陳瓘問:「你表哥帶來的人呢?」

    李郁道:「已經安排在後院。他們帶來了許多藥材金銀,收不收?」

    陳瓘道:「不收。」

    李郁應道:「是。」

    陳瓘又目視伏在地下的兒子,對李郁道:「扶他起來。」

    李郁扶起陳正匯,暗中捏了捏他的虎口,鼓勵他堅強。陳瓘對李郁道:「你到外面看著。」等李郁出去,又問兒子:「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陳正匯顫聲道:「我怕自己將來會違背父親的教誨。」

    陳瓘哦了一聲,問道:「因什麼而違背?名利麼?生死麼?時局麼?」

    陳正匯道:「不……因為一個人。」

    陳瓘問:「什麼人?」

    陳正匯道:「楊應麒。」

    陳瓘的眼光片刻沒有離開過兒子的雙目,彷彿是用眼睛在聽話:「他對你很好?」

    「我不知道,但我近來總感覺我的作為他都清楚,但他竟然沒有遏制我的意思,所以……」

    「所以如何?」

    「所以我有時候覺得,也許他在等我主動去找他。」

    「哦?他希望你向他投誠?」

    「這……好像不完全是這樣。」

    「那是什麼?」

    陳正匯抬起頭來,說道:「父親,這個人,要的也許並非逐鹿天下。」

    「那他要的是什麼?」

    「也許……也許他只是在等孩兒去理解他的作為。」

    「他什麼作為?」

    「他……也許他是想矯正自秦以下千餘年來以法術亂正道的弊制。」

    一直很淡然的陳瓘聽到這句話也不禁全身一震,問道:「你說什麼?」

    「我看他行事,著眼點似乎不在權,而在制。只是他學力不足,所以有些事情做起來有些力不從心。」

    陳瓘沉吟半晌,吃力地抬起手來,招兒子上前道:「過來,跟我說說這個楊應麒的事情。」

    陳正匯跪行向前,伏在床邊,握緊父親的手,從漢部出死谷前後的大事說起,為陳瓘一一講述。他說得不快,每逢陳瓘低眉沉思便停下,直到父親眉目再展方繼續述說。這一席話好長,雖然陳正匯已經刪繁就簡,卻仍說了一個多時辰。兒子固然說得口乾舌燥,父親也聽得極吃力。不久夕陽西斜,李郁拿了油燈、粥、藥進來,父子兩吃了,陳瓘小睡到半夜,便又醒來,讓陳正匯繼續述說。

    李郁心道:「聽這等要緊事務,大費心力!姑丈已是油將盡、燈將枯,如何經受得起?」但聽話的人既不恤身,李郁便都不敢勸阻,陳正匯也不敢不說。

    說完漢部發展的脈絡,陳正匯又說起楊應麒的天地自然之學。父子倆談的本是政治話題,為何突然扯到自然問題去了呢?要知在中國固有哲學中,政治社會與天地自然的變化息息相關,所以楊應麒對地球、太陽系、銀河系等宇宙觀念雖然只是停留在淺近、籠統階段,但對李階、陳正匯等人造成的衝擊卻極大!大到足以顛覆他們的某些歷史觀!對陳、李等人來講,這些宇宙理論聽起來異想天開,但因為楊應麒身處高位,學識廣博,日常講學之風也頗為嚴謹,因此便不敢輕易否定,而且以他的這套理論來檢驗航海之學、天文之學也無不絲絲入扣,更增加了這套說法的可信度。

    中國傳統的學者不似歐洲僧侶,對於大地為圓、天外有天的理論接受起來竟無甚困難。陳瓘聽到宇宙大爆炸處便暗暗頷首,認為與先賢所傳太極圖之妙理暗通。他心力本來甚倦,但聽到這裡竟然精神奕奕。

    好容易等陳正匯講完,陳瓘歎道:「這人絕非胡種,已無可疑。只是他的師承學脈從何而來,大可推敲!」想到深處,眉頭擰成一團。陳正匯和李郁看得心疼,卻不敢打擾。終於陳瓘睜開眼來道:「筆墨,筆墨!」叫了兩聲,忽然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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