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小麒麟南歸前夕(下)
「聽說山長要回來了……」這個傳聞在朱虛山傳了一個多月,楊應麒還是沒出現。據說楊山長本來已經寫了信給代理山長,表示自己會在十月初回到津門,但他的車駕到了東京附近,忽然有人送來了一封信,然後七將軍便失蹤了,至今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去幹什麼。
「阿翼,你說會不會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不知道。」林翼應付地搖了搖頭:「你們一直在朱虛山都沒收到消息,我怎麼會知道呢?」
幾個月前林翎忽然來信要他坐鎮津門林家分館,林翼一開始還以為林翎是要歷練自己,等和幾個老家人接觸過才知道林翎是病了!他想去探病,卻沒人知道林翎躲到哪裡去養病,只是每隔一段時間會送信來報平安。
這幾個月裡,失蹤了的林翎幾乎是對整個家族的事情不聞不問。雖然林翎離開之前曾經有過詳密的部屬,而且泉州方面還有老父林珩遙為呼應,但林翼接手以後還是覺得舉步維艱。他不但要應付陳、黃等商家的明槍暗箭,還要頂住來自家族內部的種種壓力。林翼至此才真正體會到林翎這些年過得有多難!
短短幾個月裡,林翼便如同長大了好幾歲!當林翎回來從他手中重新接過家族的重擔時,林家在遼南的生意已經萎縮了三成,但林翎還是對這個弟弟說:「你做得很好。」這並不是安慰,在家族核心人物突然失蹤的情況下,一個十七歲少年能勉強維持住局面已經很不錯了。
「阿大,這段時間你究竟去了哪裡?你的病好了麼?怎麼你看來還是有些憔悴的樣子?」
林翎當時沒有回答弟弟的這個問題,搪塞了兩句就打發他回朱虛山去了。不久,在東京附近失蹤了一個多月的楊應麒也在遼口出現了。
「這半年裡學舍來了好多新的老師啊。」學生們議論著:「你說誰山長回來以後,咱們學舍的人事會不會有什麼變動?」
「當然會有變動!別的不說,李先生一定會受到重用的!」
管寧學舍是一個師生關係比較奇怪的學園。
這裡的老師大部分是在楊應麒的帶領下完成從士人到教師角色的轉變的。他們絕大多數是大遼留下的遺產,在見到楊應麒之前,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僅僅是有較好的文字功底,就文化水平而論普遍比大宋的秀才好不到哪裡去,都是按照楊應麒所設置的科目邊學邊教。平心而論,這些人教、學都很用心,然而文化水平畢竟偏低,這便造就了管寧學舍質過於文的學風。出於改善教學質量的考慮,楊應麒經常要求張浩、王政、楊樸等有官位在身的渤海學人抽時間來管寧學舍講學,這些人都是大遼文苑第一流的人物,但畢竟身在宦海,也抽不出多少時間留在管寧學舍。
而管寧學舍的部分學生——特別是像林翼這樣從大宋或高麗渡海而來的學生,或者張玄素等渤海士人的名門子弟天分卻甚高,因此便常常出現學生入學不到半年便凌駕老師之上的情況。
林翼在管寧學舍呆了半年以後,便把全校除了楊應麒以外的老師都不放在眼裡了。楊應麒離開津門以後,他更是無心聽課,只是每日上去讀書。和他情況類似的年輕人,在管寧學舍有好幾個。教師們也不好意思拘束他們——因為這幾個年輕人提的問題他們經常回答不出來。
管寧學舍的學科設置比起大宋大遼高麗來也有些獨特,除了文學史地之外,對天文、算學、工虞、律法都有專科,且重視程度不在文學史地之下。醫學另有教授場所,不在管寧學舍範圍之內。
不過,學舍中對天文、算學、工虞、曆法「術業有專攻」的專家包括楊應麒在內,到現在一個也沒有。但這些都是很實際的學問,在楊應麒的主導下,管寧學舍的師生們針對這些年津門的航運、商務、工業、訴訟、遼東地理進行記載,幾年下來便積累了一個數量頗大的資料庫。對那些及門的高材生,楊應麒都鼓勵他們去鑽研這些學問,以備將來。
年初楊應麒離開津門後不久,管寧學舍來了一個引起林翼注意的人。這人據說是大宋的一個讀書人,姓李名階,要來津門謀生計。在經過管寧學舍學吏的考試後成為管寧學舍眾教師的一員。
楊應麒在時是管寧學舍的掛名山長,他不在時,則另有一名由教師們推選出來的代理山長。那個代理山長沒什麼魄力,對剛來的這個叫「李階」的宋人還不大信任,也不知他有什麼長處,便讓他先去學舍的看書,要等楊應麒回來再安排。這個李階倒也沒什麼意見,從此便幾乎以為家。
這人進了,卻不看經史文學等據說他已經讀爛了的傳統書籍,而是對那些還沒有整理的資料大感興趣,他也不等代理山長要求,便自覺地花了一個月時間將那一堆堆雜亂的資料分門別類,各做記錄。林翼和他的幾個高才同學因為常常出入,偶爾也來幫忙。李階說話極少,但每句話說出必然中的。林翼等人不知不覺間被他吸引,便在他的指導下整理這個書庫。
林翎生病以後林翼回津門料理家族事業時,聚集在李階身邊的學生已有數十人之多。他們師生花了將近半年時間,不但把庫中資料理出了一套脈絡來,李階更給各個科目提要勾玄,指明入門道路。
李階只來了幾個月,在學舍的地位已經大大不同。不但林翼等不遜學生見到他都恭恭敬敬稱先生,管寧學舍其他教師也都開始關注起這個大宋來的讀書人,他們由關注而交談,由交談而相知,不久朱虛山上下人人膺服,因李階自謂無號,學舍的師生便敬稱他為朱虛先生——那是推服他學問全校第一了。眾老師有意選他為管寧學舍的山長,但李階卻推辭了,仍然日復一日地呆在做他的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