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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海上之盟 第七十一章 麒麟樓大東家(上) 文 / 阿菩

    第七十一章麒麟樓大東家(上)

    楊、胡、鄧、林四人便在這小店中把酒言歡,楊應麒不許林翼喝酒,他只好聞著酒香發饞。酒到半酣,胡寅道:「楊兄弟年紀雖小,但見識廣博,古往今來、四海內外無不略通,想來是家學淵源。」

    楊應麒道:「我祖籍本在江南,幼年時因花石綱之役,被朱勉害得家破人亡,隨堂兄流亡入海。此後數年播遷浪蕩,常常出入於生死之間。幸與堂兄一道結識了幾位兄弟,在海外做了些買賣,賺到些錢財,這才穩住腳跟。只是外國終究是蠻荒之地,因此我們兄弟一旦有了點家底,便思回鄉尋根。」

    鄧肅聽了憤然道:「花石綱!又是花石綱!大宋的財力民力,有大半便是壞在朱勉這奸臣手上!」

    胡寅也歎道:「怪不得楊兄弟有少年老成之貌,原來經歷如此坎坷。」又道:「我看楊兄弟學問通達,既來汴京,可是有意入太學、應制舉?」

    楊應麒還沒回答,林翼叫道:「好啊!七哥你便考個狀元再走,回到……回到江南也好威風威風!」

    楊應麒一聽笑罵道:「大白天的你說什麼夢話!翰林院是你家開的麼?想做狀元便有!」對胡寅鄧肅道:「我這個弟弟太不像話,倒讓兩位見笑了。」

    胡寅一笑道:「若是有心,未必不可能。」

    楊應麒搖頭道:「別說狀元,便是應制舉的心我也沒有。我為人粗心,誦不來經,背不來文,讀書只觀大略,不及細微。便是再讀個十年也未必能上榜。」

    胡寅問道:「那楊兄弟的志向是……」

    楊應麒道:「天大地大,只要有心於國,有心於民,何必定要在朝為官?如今朝堂眾正遠貶、群小盈廷,就是我等有心於社稷,只怕也無用武之地。倒不如回到州縣之間,以自己的財力德行,做一點點有功於民的好事、實事!」

    胡寅聽得默然,鄧肅卻已經拍案喝彩。

    胡寅問楊應麒道:「楊兄此來汴京既不是要應舉,也不是要入學,難道真是來遊玩而已?」

    楊應麒道:「我這次我來,一來家兄想在汴京做些生意,我來探探道路。不過若僅為此,倒不需要我親來。我此次來,最主要的目的是買書。」

    鄧肅問道:「買什麼書?」

    楊應麒道:「買天下書。」

    胡寅鄧肅聽得大奇,鄧肅又問了一句:「什麼叫做『天下書』?」

    楊應麒道:「儒學經注,佛老百家,通典政書,史地方志,金石碑刻,文人別集、琴譜棋譜,醫家要論——但凡是好書,便都想買。」

    胡寅鄧肅面面相覷,忽然一起放聲大笑。鄧肅邊笑邊道:「買書到汴梁來,卻也對路。只是這麼多書,可得費多少錢!只怕除了大宋天子,沒第二人買得起!」

    楊應麒道:「買得多少便算多少。」

    兩人聽他不像開玩笑,便都止了笑,胡寅道:「楊兄的買這麼多書幹什麼?」

    楊應麒道:「我在海外時,常感無書可讀,因此煩惱,立誓要傾一生所有,在家鄉建立一座書捨,向讀書人開放,讓我鄉有志讀書的人不再有我幼時之苦恨。」

    胡鄧兩人聽得肅然起敬,鄧肅道:「如此佳事,我等當幫忙才是。可惜我二人囊中羞澀,無以為助。」

    楊應麒聞言卻大喜道:「家兄是個豪賈!錢財卻是小事!我恨的是沒一二位有見識有眼光的學者來幫忙挑書買書。」

    胡寅道:「這等雅事,真正的讀書人只要聽說都會幫忙的。」

    楊應麒沉吟道:「胡兄說的是。我忽然有個計較,要先在汴京開一處書捨,免費供貧寒子弟苦讀。若購到好書,汴京書捨存一本,另一本則運往鄙鄉。若是孤本,則僱人抄寫,副本留汴,正本運回。至於金石碑刻,若主人不願出賣,也出錢購他拓本存下。我這個小打算,兩位以為如何?」

    鄧肅道:「打算是好,只是這樣的豪舉,除非是富可敵國,否則誰人能辦!」

    楊應麒道:「若家兄財力實在不濟……」指著林翼道:「便讓他兄長也來幫襯!他兄長的家財又勝似我兄。」也不管林翼聽得直瞪眼,繼續道:「此事家兄已經打定主意,便是傾家蕩產也要辦下去。」

    鄧肅忽然伏桌大哭,楊應麒和胡寅都是愕然,鄧肅哭完忽又大笑,胡寅道:「鄧兄!你醉了麼?」

    「醉?」鄧肅道:「國有奸臣,野有義商——這世事怎麼都倒過來了啊!」笑了一會,又哭了一會,平靜下來才道:「此等沒事,我沒聽過便算,既然聽過便不敢不預。不過我輩小子學問淺薄,胸中所藏目錄實在不足一哂。」指著胡寅對楊應麒道:「胡明仲的尊大人乃天下大儒,若得他指點,天下圖書十九可至。」

    胡寅微微一笑道:「鄧兄過譽了。不過家父交遊廣博,師友間互相通問,對知道當世有哪些圖書金石大有幫助。」

    楊應麒大喜,說道:「若這樣,應麒先代弊鄉謝過兩位了。」

    三人飲酒敘話,但凡說到學問上,以林翼的學力往往不能置一言;講到時事時林翼雖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怕說漏嘴也盡量不開口。

    楊應麒這些年讀書不少,單就儒學經史而論,在北國也可以和楊樸、張浩等抗衡。但來到汴京,遇上鄧肅、胡寅這等書香子弟已有些相形見絀,及說到胡寅之父胡安國、當世大儒楊時等人,便只能遙望其項背而已。至於已不在世的周張二程,更是對之如望日月,可知而不可及。

    他們喝的這酒是蒸餾酒,和傳統的濁酒大大不同,勁力極渾,楊應麒和胡寅還有克制,鄧肅卻是酒到杯乾,不多時候便已大醉。

    楊應麒看著他這樣子,對胡寅道:「志宏兄甚是性情,只怕將來仕途不順。」頓了頓又道:「明仲兄心中亦有塊壘,當此亂世,將來只怕也少不了坎坷。」

    胡寅黯然道:「我等雖知事難為,但既受聖人之教,便當盡力。」

    楊應麒聽得怔了,伏在桌上的鄧肅忽然長身而起,也不告辭,放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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