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出谷(下)()
聽見張老余等人的話,又有二十幾個人圍了上來說:「我們也是。不用等明天了,現在就決定跟折公子走!」跟著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
狄喻道:「都像什麼了?折公子已經說了,明天再作決定,都給我回去好好想清楚了!」眾人正要散去,楊應麒忽然道:「張老余等等,你帶些人把窯子裡可以帶走的傢伙收拾一下,還有準備明天給要走的人配發兵器。」
張老余大喜,領命去了。這幾個月來楊應麒常常「代折彥沖」傳令,這時張老余等人聽了他的吩咐,也只當是折彥沖的安排。
楊應麒又對周勝道:「你們幾個跟開遠哥去造些假墳!」
跟著,又讓歐陽適帶了幾個人去守好谷口,讓狄喻則帶些人去掃除那平台上的積雪。事情都不多,該忙的忙到三更也都歇下了。
第二日五更,眾人列隊而出,只有七人留在棚內,一百零四個正、副隊長無一人缺列。折彥沖心中感動,給每個人都派發了口糧和兵器。一些特別強壯的人還帶著一些必備物品。這五百人,算是一支輕裝的部隊了。
陳阿猴已經加了好幾條繩索,這幾百個人先天的素質本來就好,又經過幾個月的訓練,身手都頗為矯健。但還是費了半天,五百人才全部上去,幸好箭梯很牢靠,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折彥沖、狄喻、歐陽適、楊開遠和阿魯蠻都分別領著十個小隊,狄喻的隊伍走在最前面,接著是阿魯蠻的隊伍,折彥沖的隊伍居中,歐陽適的隊伍靠後。
折彥沖正走著,忽然楊應麒跑過來小聲道:「大哥,歐陽沒燒掉箭梯繩索,他讓隊伍先走,自己帶著劉七折回去了。」
折彥沖心中一動,下令讓隊伍跟著阿魯蠻的隊伍繼續前行,自己匆匆趕了回來,正望見歐陽適要攀下谷去。他看見折彥沖,呆了一呆,爬了回來,劉七則站在他旁邊。
折彥沖道:「你幹什麼去?」
歐陽適道:「我忘了些東西,回去拿。」
折彥沖道:「真的麼?我怎麼看你們臉上一片殺氣啊。」
劉七低下了頭,歐陽適嘿了一聲,道:「沒錯,我就是要回去把那七個傢伙宰了!」
折彥沖怒道:「你這算什麼!」
「算什麼?以絕後患啊。」歐陽適道:「雖然你給他們留了條後路,但我敢說,這些傢伙一定會跑去告密的!那樣的話,我們的隊伍走不出多遠,馬上會有追兵追上來!為了這五百人,我必須把那七個人宰了!」
折彥沖喝道:「不行!」
歐陽適道:「不行?你怎麼也變得這麼婦人之仁了?」
折彥沖道:「我不是要婦人之仁,而是要守住我們的信諾!我們既然答應過不傷害他們,便不能說話不算數!以後的路還長著呢,我們不能才走出第一步就背信棄義,那樣的話你叫人以後如何信服我們?」
這時楊應麒已經追了上來,但他只是在一旁看著,也不插話。
歐陽適瞄了楊應麒一眼,繼續對折彥沖道:「你知不知道,這些人如果去告密,五百個人都得被你害死!」
折彥沖道:「他們拋棄同甘共苦了這麼久的夥伴,良心必定有些愧疚,再加上對我們的敬畏,一時半會應該會留在棚內不敢出來。只要我們把這箭梯燒了,就算他們真的去告密,這裡重山阻隔,契丹人要確定我們的位置也要花點時間。到時候我們早走遠了!我們走的是山路,契丹騎兵急追不上的。」
楊應麒知道折彥沖若對歐陽適「曉以大義」,歐陽適一定會嗤之以鼻,但折彥沖這麼一分析,歐陽適便點頭道:「雖然你的說法算不上是萬全之策,但也還有點道理。好吧,這次就聽你的!劉七,點火!」
所有人都上來以後,陳阿猴曾在箭梯上塞了媒團,纏了干索作引,這燒索的事情本來就是由歐陽適的副手劉七來負責的,這時劉七用火把點燃了干索,冰塊燒融,漸漸跌落。
折彥沖道:「再怎麼說我也還是頭兒,以後這種事情不要這麼自作主張!除非你們先把我廢了。」
歐陽適笑道:「知道了,折公子!」
看到這裡,楊應麒心中才鬆了一口氣。他知道對於折彥沖的領導,歐陽適並不是完全服氣的,今天這事,對折彥沖領導權力的鞏固也許會有某些影響吧。
正說著,楊開遠趕了過來道:「你們幹什麼?」
折彥沖道:「沒什麼。走吧。」
五百人走著山間小路,這一帶頗為荒涼,一路來竟沒遇到一戶人家。只遇到幾個剪草的,但他們望見這行軍般的氣勢,遠遠的便嚇跑了。
走了三天,前面忽聞蹄聲,和狄喻走在最前面的楊應麒吃了一驚,狄喻道:「別擔心,只是兩騎。」
過不多久,果然見兩騎逡巡走進,狄喻道:「那多半是宋朝的候騎(偵察騎兵)。」下令停步。折彥沖聞訊也跑上前來。
那兩騎漸漸走近,似乎對這個隊伍十分奇怪:說是軍隊,這些人的穿著也未免太破爛了;說是流民盜寇,這些人行進的隊伍卻比大宋正規軍還整齊!
那兩個騎士似乎商量了一會,其中一個後退,另一個則縱馬上前。
狄喻對楊應麒道:「上前來的是來探聽消息,退後那個是為防發生意外。如果上前來那個被我們放到,另外一人就會逃回去報信。」
說話間,那騎士已經走進,勒馬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是遼國的軍隊,還是哪裡來的盜寇!」
楊應麒細看這騎士,只見他也不過十**歲年紀,脖子上一塊青色的胎記,膀厚腰圓,騎著一匹劣馬,全身上下透著精神氣。
狄喻抱拳道:「在下狄喻,背後這些,都是漢家良民。」
那騎士愣了一下道:「狄喻?幾年前放火燒了契丹糧倉的狄大俠?」
狄喻嘿了一聲道:「沒想到這件事還有人知道。」
那騎士道:「邊境上的將士,多聞你的傳說,只是傳說歸傳說,可信的卻不知道有幾成!不過大夥兒也都知道,你雖然不在行伍之中,為上將們所不屑,但所作所為顯然還是心存大宋。」
狄喻道:「心存大宋不好講,但我無愧為一個漢家男兒,倒是敢說!這位小將軍,不知如何稱呼?」
那騎士道:「將軍不敢當。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殿直。我姓曹,字廣弼,嘿!至今沒半點成就,卻是辱沒了這個姓了。閒話少提,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楊應麒不知道殿直是多大的官,由於他是個「小孩子」,在這種情形下也不好插口。
狄喻道:「我方纔已經說了,這是漢家的良民。我們受不了契丹人的壓迫,不願做異族的奴隸,因此決意南下,希望朝廷能夠收容。」
曹廣弼道:「若是普通平民,哪有這麼整齊的行伍!」
狄喻道:「這事卻是說來話長。」向後傳令,讓五百眾坐下靜等。跟著便把幾個月來的事情一一說了。他言簡意賅,但關鍵處卻拿捏甚準。
曹廣弼一邊說話,一邊逼視狄喻的雙眼,心道:「這人說話時的眸子不斜,他的話多半不假。」看了楊應麒一眼,心道:「若是奸細或者前來偷襲的軍隊,不會帶上婦女孩童。」
又問了幾處細節,狄喻都坦誠相告,曹廣弼一一加以推敲,心中又多信了幾分。兩人說話其間,五百多人坐在地上竟連一點動靜都沒有,曹廣弼看得暗暗佩服:「就是禁軍,也沒這樣的紀律!這些人的臉孔看來也不像契丹的軍隊——其實就是契丹的軍隊多半也沒這份紀律!這狄喻果然是個人才。」
他可不知這並不單單是狄喻一個人的功勞,折彥沖、楊應麒等人也起了相當大的作用。而更重要的是,這五百人是在死亡的威脅下成長的,個個都經歷過死亡的洗禮,因此精神面貌遠勝荒殆已久的遼宋軍士。
曹廣弼正要說話,忽然後面傳來一陣騷亂,但前面坐著的人沒得到命令依然坐著。不多時劉七跑過來道:「契……契丹人的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