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惟一眼中酸熱,哭得太多眼底泛起疼痛,一張臉很乾燥,動一下都能牽扯皮肉一樣的疼,連睜開雙眼都成了困難。
她渾身上下都濕透了,纖細的身形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中顯得更加渺小而虛無,彷彿一陣海風都能將她吹走一樣,「謝謝你,也請你幸福。」,聲音極輕,卻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說出這一句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氣,心都在滴血。
幸福?
他的生命中若是沒有她,他大概又會重新做回以前那個冷血狠辣,沒有感情的段敘初吧?
在沒有跟她發生這段關係之前,其實連他自己都沒有想過,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囡囡外,他還會對第二個人展露自己的柔情和愛意。
但或許從這一刻之後,他再也不會為哪個人,或是哪件事,而情緒失控歇斯底里,其實真正的段敘初應該是把所有的痛、所有的苦、所有的孤單都默默地嚥下去,一個人承受。
他應該喜怒不形於色,高深莫測機關算盡,這個世界上沒有他做不到的,沒有什麼能打敗他,讓他垮下來。
他是個沒有弱點的男人。
段敘初背對著蔚惟一僵立在那裡,她看不到他眼中閃爍的淚光,彷彿過去很長時間,最終他也只是點點頭,像對待陌生一樣疏離有禮,淡淡地應下一個字,「好。」,這才邁開腳步往前走。
他的背影高大偉岸如山,如最初沒有陷入這場情愛中無法自拔的段敘初一樣,他遺世而**,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從容穩健行雲流水,直到踏上海灘。
段敘初腳下一頓,兩手緊緊地握成拳,包紮好的傷口裂開,他卻感覺不到痛,而是一再地用力,指關節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拚命忍住想回頭抱住蔚惟一的衝動,隨後大步離開。
夜色淹沒他的背影,消失在蔚惟一悠遠的凝望中,蔚惟一卻還是呆愣地盯著他遠去的方向,似乎在用這短暫的時間,送他離開她的世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蔚惟一慢慢地蹲下身,雙手抱住自己的膝蓋,一頭長髮鋪展在海水上,此刻再也沒有其他人,她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痛哭出聲。
「如果這片海域算是我們真正的開始,那麼就從這裡結束一切。」
「但願沒有我,你會活得更好。」
「……」
可是段敘初,你難道忘了嗎?
沒有你,蔚惟一連活下去的意念都沒有,又怎麼會過得更好?
我們定情於這片海域,如今也同樣結束於這片海域,你說我太狠心,實際上你又何嘗不狠?
然而這一切又能怪得了誰?
不怪你,是我自作自受,我沒有顏面再留在你的身邊,不配得到你的寵愛,我唯有辜負你,選擇離開。
「阿初,對不起……對不起……我離開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
這晚江茜在去江震天的病房之前,她過去醫生那裡詢問江震天的病情,醫生告訴她照著江震天目前的身體狀況,也就只有半年時間了,希望她做好心理準備。
江茜低聲道謝,回到江震天的病房門前時,她眼中的淚水一下子湧出來,又連忙抬手抹掉,深吸一口氣扯出笑來,江茜這才走進去。
秦悅對待江震天也算盡心盡力,江茜不在時,都是秦悅在醫院陪江震天,只是秦悅自己是孕婦,這個時間點秦悅回去休息,江震天剛從病痛中輾轉醒來,看到江茜後,江震天指著床邊的椅子讓江茜坐下來。
「爸。」江茜把手中的保溫盒放在床頭櫃上,拉出椅子坐下,她溫聲問江震天:「爸你感覺好點沒有?」
江震天不甚在意地搖搖頭,「什麼好不好的?爸的身體能拖到現在,已經是萬幸了。」,虎毒不食子,哪怕是江震天這種老奸巨猾的商人,也同樣很疼愛自己的女兒,他伸手拉過江茜的手,「只是爸怕自己這一走,茜茜你在江家就會孤立無援、無依無靠了。」
江震天跟丁慧娟也是商業聯姻,本就沒什麼感情基礎,再加上江震天生性風流好美色,幾十年來身邊一直沒有斷過年輕貌美的情人,其中多數是他自己玩膩後打發掉的,少部分是善妒的丁慧娟出面處理的。
江茜的親生母親當年懷著江茜時,被丁慧娟的人開車撞傷,造成了早產,而那時江震天最是寵愛江茜的母親,也因此不顧丁慧娟的反對,把江茜抱回江家。
江茜雖然是私生女,但江震天仇恨丁慧娟多年,反而不喜歡正妻給他生的那幾個女兒,多年來一直很疼愛江茜,在沒有兒子的情況下,江震天多次表明江家財閥由江茜來繼承。
丁慧娟因此視江茜為最大的憂患,江震天擔心自己一死,江茜一個人勢單力薄,丁慧娟獨攬大權後,輕者將江茜趕出江家,若是丁慧娟再狠下心,估計丁慧娟會害死江茜。
江震天見江茜低著頭並沒有回應,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慘白,眼睛紅腫,江震天擔心地問道:「茜茜,段敘初給你的離婚協議書你簽字了嗎?」
「我……」江茜咬了咬下唇,剛開口便有一顆淚珠子滾落出來,砸在江震天的手背上,「我不想跟阿初離婚,之所以當時主動提出來,是想以此威脅他,讓他斷掉和蔚惟一的關係,但我沒有想到他會為了蔚惟一而放棄江家給他帶來的名利和聲譽。爸……」
她抬起頭,哭著請求江震天,「爸,你原諒阿初一次的過失好不好?囡囡還那麼小,即便爸你不喜歡她,但囡囡也是我和阿初的親生女兒啊,無論囡囡是跟阿初,還是我,我都不希望她生活在單親家庭裡。」
江震天聞言本來不是很高興,但他看到疼愛的女兒哭得實在傷心,他心疼之下心中到底還是打算幫女兒,哪怕是除去蔚惟一,他也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女兒這麼難過。
而且從整個江家的未來考慮,如果沒有段敘初,江家就會被丁慧娟控制,雖說段敘初也是一大隱患,但畢竟段敘初是江茜的丈夫,只要段敘初放棄蔚惟一,要江山不要女人,那麼他寧願把江家財閥交給段敘初。
江震天表面上並沒有承諾江茜什麼,反倒是頗有些感概地問:「茜茜,你怪不怪爸當年為了家族利益,讓你嫁給段敘初?」
江茜聞言一愣,片刻後苦笑著搖搖頭,「不怪。」,最初她確實不願意嫁給除了賀朝禮之外的男人,只是當時她懷著賀朝禮的孩子,丁慧娟用盡手段逼迫她打掉,再加上賀朝禮的背叛,她只好答應嫁給段敘初,與段敘初達成協議。
而段敘初之所以娶她,更大的原因是段敘初也是被整個段家逼迫,那時段敘初的父親段宗遠正受牢獄之災,段宗遠為了得到江家的幫助,便讓段敘初入贅江家。
事實上在此之前段宗遠、蔚士勝和江震天都算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他們三人聯手陷害了蔚惟一的父親蔚承樹。
後來說白點可能由於分贓不均,江震天和蔚士勝就想除去段宗遠,於是江震天和蔚士勝又聯手將段宗遠送進牢裡,段宗遠為了保命,除了給蔚士勝很多好處外,段宗遠答應了江震天提出的讓段敘初入贅江家的條件。
因為段敘初是被逼迫接受這場婚姻,因此江茜無法肯定段敘初是否真的感情用事,寧願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家財閥,選擇跟蔚惟一在一起。
這不像段敘初的行事作風,畢竟段敘初並不是一個愛情至上的男人。
想到這裡江茜的眸光暗了暗,她沒有再說什麼,轉身打開保溫飯盒,把裡面的湯盛出來給江震天。
***
第二天下午,段敘初約了裴廷清在咖啡館見面,他提前整整一個小時過去,坐在陰影裡只抽煙,手邊的咖啡冷了,也沒有嘗過一口。
心中最苦的時候,他只想吃蔚惟一熬的甜粥,只是大概現在再甜的食物,也消不了滿心的苦澀吧?
裴廷清遲到了半個多小時,在天色漸黑時才趕過來。
段敘初連忙站起身,低眉斂目,「教官。」
「坐。」裴廷清擺了擺手,解釋道:「最近我有些忙,來晚了。」,一邊說著,一邊坐下來,接過侍者遞來的單子,點過一杯咖啡後,他抬頭看到段敘初的面色蒼白,精神不太好。
裴廷清皺起俊挺的眉眼,「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為了蔚惟一?」,他笑道:「你何時對她用情這麼深了?」
段敘初掐滅手中的煙,端起咖啡潤過一下喉嚨,他抿起唇,嗓音沙啞地說:「教官你不要笑話我了。」
裴廷清慵懶地靠坐在那裡,姿態閒適中又透著優雅,年輕的面容讓他看起來跟段敘初更像兄弟,「你在電話裡問起厲紹崇,所以你覺得視頻一事是厲紹崇操控的,蔚惟一因為某種原因受制於他嗎?」
段敘初點點頭,「是。」
「不。」裴廷清否定,端起手邊冒著熱氣的咖啡喝過一口,他放下杯子,頗有些深意地看向段敘初,「我倒是覺得蔚惟一沒有受人脅迫,她反倒跟這件事有很大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