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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熬鷹 文 / 飛天

    林軒昏昏沉沉地笑了。

    他曾經歷過數十次「熬鷹」,唯有這一次,他的心被薩曼莎的話說動了。

    「我在追求什麼?潛隱藏地三年,我又得到了什麼?答案是一無所得,只是白白搭上了三年好時光,自己想做的事一件都沒完成。我該怎麼辦?改變初衷,重新開始審視未來之路嗎?或者我從前做的事都是錯的,才導致了三年光陰白白流逝,從這一刻起,我要逆向行駛,反轉命運,跳到另外一條道路上?就像薩曼莎所說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你呢?你到這裡來,究竟是為了公事還是私事?堂娜呢?她心中又是怎樣想的?」林軒迷迷糊糊地問。

    他許久聽不到薩曼莎的回應,思想深處再次浮起了堂娜的影子。

    「我們雖然都不承認堂娜死了,但她實際已經死了對不對?」薩曼莎問。

    林軒心底忽然有一眼淚泉被開啟,汩汩流淌著。

    「她在返身躍入鬼湖之前,在電話裡告訴我一句話——那也是她此生最後一句話,你想聽嗎?」薩曼莎問。

    林軒艱難地點頭:「想聽。」

    「最後一句話,堂娜是留給你的。」薩曼莎說。

    經過十幾秒鐘的沉默,薩曼莎終於再度開口,並且模仿著堂娜的聲音:「告訴林軒,他是我今生愛上的第一個也最後一個,如果我不能回來,薩曼莎,請代替我愛她,此生不渝。」

    林軒心底的淚泉決堤,有種心痛,從心臟到腦部,又從頭頂擴散至四肢百骸。

    那一刻,他似乎已經「死」了,死在與堂娜生離死別的那一瞬間裡。那裂開一條鴻溝的鬼湖吞噬堂娜之時,也吞噬了他的心。

    「她真的……這樣說?」林軒聽到自己的聲音已經顫抖如風中之燭。

    薩曼莎長歎一聲,隨即手邊發出「嗒嗒」的兩聲輕響,那是按下微型錄音機的回放、播放兩個鍵的動靜。

    隨即,堂娜剛剛說的那些話又重複地響起來。

    原來,剛才薩曼莎沒有模仿堂娜,而是播放了當時的電話錄音。

    「我們的通話,並不僅僅是姐妹間的關心,同時我們還是上下級、上下線、同事的關係,任何一次談話,都要做完整的錄音,然後自動上傳至通訊衛星。堂娜當時說得這麼堅決,證明她已經做了破釜沉舟的決定。」薩曼莎解釋。

    「原來再見,就是永不相見。」林軒腦中浮起了這兩句哲理詩。他與堂娜之間,連句再見都沒來得及說,是不是就有再見的機會呢?

    「林軒,加入我們吧,讓我代替堂娜來愛你。」薩曼莎幽幽地說,直抒胸臆,毫不造作。

    淚泉已經枯涸,在過去的十分鐘裡,林軒經歷了有生以來最痛苦的心靈折磨,十分鐘就流乾了一生的眼淚。

    「加入哪裡?」他問。

    「sk系統。」薩曼莎回答。

    林軒又笑了,但這次他笑得太疲憊,臉上的肌肉已經僵硬:「薩曼莎,堂娜那樣的高手最終都成了sk的犧牲品,你長期留在那裡,豈不是很危險?」

    薩曼莎的聲音變得無比低沉:「我們沒有選擇,因為一個人出生時,她的命運就已經與種族、國家捆綁在一起,那些政治性的東西已經在我們身上打下深刻的烙印,從出生那一秒到嚥氣那一秒,自始至終,絕不改變。我想堂娜縱身躍入鬼湖的時候,也是被這種命運的桎梏所困,才在各種選擇中甄選了必須要走的那一條路。」

    「熬鷹」仍在繼續,但林軒從身體到靈魂已經麻木,眼睛雖然受著強光的照射,卻沒有任何痛苦。或者說,身體上的折磨比起心靈所受的折磨來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堂娜的出現與夭亡,已經成了他心上永不能癒合的創口,痛到錐心刺骨。

    「加入我們吧,那其實也是堂娜的遺願。我自知比不過她,無法像她那樣愛你至深,但我保證,一定全力支持你、陪伴你,使你的人生不再寂寞如雪。」薩曼莎說。

    她湊近林軒,眼中的強光如兩把雪亮的尖錐,直插林軒雙目。

    「加入我們吧,就是現在……」她說。

    林軒感覺對方的目光實際已經穿透了自己的頭部,由眼中進入,再由腦後直穿出去。他的大腦中間平添了兩個空洞,外界的涼氣正迅速湧入。

    「加入我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你的人生才能達到輝煌頂尖。」薩曼莎的聲音沿著那兩個空洞進入,隨即充斥了林軒的身體。

    林軒覺得自己睏倦至極點,連「嗯」一聲回應薩曼莎都做不到了,只想閉上眼沉沉睡去。

    「這麼說,你已經答應了?」薩曼莎追問。

    「讓我睡……讓我睡……」林軒的聲音在喉嚨裡打轉,嘴巴卻又懶懶得彷彿失去了骨頭支撐一樣,就是不想張開把這些聲音送出來,只在喉嚨裡咯咯悶響著。

    「答應,就讓你睡,這場審訊就結束了,怎麼樣?」薩曼莎問。

    「讓我睡……只要讓我睡,怎樣都可以……」林軒的思想變成了一張巨大的白板,只清清楚楚地寫著「睡」這一個字,突兀而醒目,就像珠峰頂上終年不化的那一大片白雪。

    「好吧,他答應了——」薩曼莎說。

    「嗚嗷嗷——」極遙遠處,忽然出現了近似於雪狼嗥月的淒厲吼聲。

    林軒的心驀地緊縮,一下子從夢境的桎梏中跳脫出來。

    「我答應了什麼?」他脫口而出,卻突然發現,薩曼莎在對面的睡袋裡好好睡著,根本沒有醒來,更沒有「熬鷹」審訊。

    「又是夢嗎?」林軒使勁搓搓臉,強迫自己變得清醒。

    「嗚嗷嗷……」吼聲又響了,千山萬谷之中,竟有無數同樣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應著。

    帳篷門簾的一角被風吹開,透進外面的雪光,晶瑩潔白,是任何人類製造的光源所不能相比的。

    林軒盯著那個僅有一尺高、半尺寬的三角形缺口,心底浮動著微微的驚懼之意,生怕門簾一卷,夢中的情景就會成真。

    夢由心生,是潛意識的真實反映。

    他的目光轉回來,盯著薩曼莎的臉。

    沉睡中的薩曼莎表情平靜,溫和柔美如一尊雕塑。

    「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她在夢中轉述的堂娜的話,是真實的還是編纂的?堂娜毅然決然躍入鬼湖的剎那,有沒有想到我呢?」他微微苦笑著,心頭疑問重重,思慮翻滾,沒有一時一刻的安寧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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