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泛黃的老地圖已經攤開在桌面上,按照上面的德語標記和線路走向看,它涵蓋了喜馬拉雅山脈周邊的廣大地區,尤其是尼泊爾至珠峰南坡這一段,標注非常詳細,連極小的村子、乾涸的溪流都一一註明。其中最醒目的,是一條由珠峰南坡彎曲指向西北的紅色虛線,虛線盡頭,畫著一個歪歪斜斜的問號。
「我相信,那裡就是傳說中的地球軸心。」田夢滿懷憧憬地說。
林軒並不樂觀,因為高原王的魔手無處不在。老虎死了,以後還有更犀利的敵人冒出來,讓他們永遠不得安寧。
「我父親一生都夢想著揭開地球軸心的秘密,他死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會竭盡全力去完成他的遺願。」田夢轉過頭來,向著林軒,「你會幫我的,對不對?」
林軒點頭:「對。」
他不想掃田夢的興致,一個有擔當、有孝心的女孩子理應獲得別人的理解與幫助。
接下來,林軒、田夢、空沙、駱原做出了一致決定,馬上帶地圖南下,過邊防進尼泊爾,找到地圖上的虛線起點,然後按地圖指示前進,到達那個問號的所在之地。
林軒匯報組織,組織對這次行動也予以支持,並任命林軒為行動最高統帥,可以指揮空沙以及他領導下的尼泊爾境內所有人馬。
三天內,在駱原安排下,他們順利抵達珠峰南坡下的孔夏布村。
這裡屬於尼泊爾領土,任何一支外地登山隊,都會將該村作為登山前的最後駐地,在這裡僱用嚮導,做好萬全準備。
空沙已經提前通知自己的手下,趕往孔夏布村匯合。
駱原則電話通知自己的尼泊爾朋友,找到一名最得力的尼泊爾嚮導,並僱用了十五名工人負責搬運食物、帳篷、清水等生活用品。
相比之下,林軒和田夢十分清閒,一直在閱讀那份地圖,熟記路線細節。
在此期間,林軒不止一次地告訴田夢:「前路危險重重,任何時候,要將求生放在第一位,寶藏或者長生秘密都是身外之物,不值得為此賭上性命。」
他一直對田雨農的死耿耿於懷,如果對方沒有背叛組織,並且一意孤行地誤入歧途,那就絕對不會死,此刻應該已經功成名就,回到總部去安心養老了。一個人,做了什麼樣的選擇,就會面對什麼樣的結果,因果循環,禍福相依。
不過,看田夢的樣子,似乎沒聽進他的話,而是興致勃勃地欣賞雪山風景,與本村的尼泊爾原住民女孩子聊天遊戲,完全把珠峰之旅當成了郊遊。
有一次,空沙悄悄跟林軒開玩笑:「你一定是愛上這個女孩子了!否則的話,以你的戰術素養,絕對不會跟這種女孩子為伍。我發現,你看著她的時候,眼裡好像能開出花來——幸福之花。」
那當然是玩笑話,因為林軒更多時候會想到堂娜。
他甚至想,如果堂娜沒有死,那他一定將她奉為今生的最愛。
嚮導的名字叫巴爾杜爾,在尼泊爾語中,那是「英雄」的意思。
他是一個黑瘦幹練的夏爾巴人,身高一百七十厘米左右。他有一雙狹長的眼睛,漆黑的眼珠深凹在硬朗的眉骨下,鼻樑略帶鷹鉤形,兩側法令紋深刻得如兩道豎向的刀疤。
這是一個嚴肅而古板的人,極少露出笑容,即使看到了再好笑的事,也只不過略微牽動緊抿著的嘴角,發出一個長度僅有幾秒鐘的苦笑。
夏爾巴人生活在中、尼邊境海拔5000米以上的山地,很多人都從事高山嚮導工作。近百年來,商業登山發展起來後,一些夏爾巴人成為職業高山嚮導,幫助很多外國人完成了登山夢想。
現在,夏爾巴人已經成為全世界公認的最優秀職業高山嚮導。全球共有14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高峰,在這些高峰上,只有夏爾巴人才能勝任嚮導工作,他們是登山者完成登頂壯舉的最佳保證。
登山準備工作進展順利,按照駱原的計劃,大家先乘坐直升機抵達海拔約5600米的一號大本營,節約大量時間和體力,然後由巴爾杜爾帶領,向珠峰絕頂略微偏西的位置前進。
駱原告訴林軒:「巴爾杜爾是在珠峰嚮導中排行第一,他熟悉這裡的每一片山脊、每一道冰川,抓一把風就能聞見風暴的消息,看一看天就能判斷未來的氣候變化。那些工人都是由他親自挑選的,個個經驗豐富。有他們在,我們一定能從容進退。」
抵達孔夏布村的第十一日凌晨,林軒從噩夢中突然驚醒,翻身坐起來,緊握雙拳,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他夢見了死亡,真實而切近,彷彿自己真的死了,只剩靈魂,冷眼旁觀著自己倒地的皮囊。
那種感覺令他毛骨悚然,後背涼風直冒。
他看看腕表,剛剛凌晨三點半鐘。
天亮後就要正式登山,他並沒感到特別緊張,只是這種沒來由的噩夢還是令他心情不爽。
他穿衣下地,走到院子裡去。
夜風極寒,遠山尖峰上的雪色即使在沒有日光的暗夜裡,也仍然熠熠閃光,彷彿古希臘神殿最高處不熄的聖火。
他知道,只要按照老虎的地圖走,就有可能找到地球軸心。田雨農臨死前說過,到了珠峰絕頂再向西,踏上天外峰,便能看到那刻著德語文字的石壁……
院門口台階上,巴爾杜爾正一個人坐著,默默地吸煙。
林軒走過去,在巴爾杜爾對面坐下。
夜色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巴爾杜爾拿起煙盒,向林軒晃了晃。
林軒搖頭:「謝謝,我從不吸煙。」
他說的是尼泊爾語,但巴爾杜爾用英語回答:「好極了,我在吃飯時看到,你滴酒不沾。據尼泊爾最古老的苦行僧訓誡,只有不吸煙、不喝酒、不近女色、吃齋食素的修行者才能抵達珠峰的最高處,並且親近山之神靈,真正領悟大山懷抱中深藏的奧義。」
林軒笑了,因為巴爾杜爾的英文說得非常流暢,可見曾經上過非常高級的培訓課程,其文意表達完全超過了普通的翻譯人員。
「什麼才是大山的奧義?」林軒對這個話題感興趣。
夏爾巴人世代與雪山為伴,從出生至老死,很多人都沒離開過自己的村子。他們除了白天的勞作,到了夜晚也會數珠誦經,靜心修行。林軒相信,如果雪山也有朋友或者主人的話,夏爾巴人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一切。」巴爾杜爾牽動了一下嘴角,咧嘴苦笑。
林軒想了想,默默地點頭。
古漢語中有「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的名句,仁慈者愛山,是因為大山的胸懷無比寬廣,正好可以與自己相互砥礪,彼此印證,並成為志同道合的夥伴。
「從我記事起,每一年都有很多登山家到這裡來,雄心勃勃地起誓,要征服這座地球的最高峰。的確,很多人都在嚮導幫助下,登頂,插旗,照相,把資料傳到互聯網上去,證明自己已經征服珠峰,然後火速下山,向另外一座高峰進發。在夏爾巴人眼裡,他們像一群瘋子,一生都在追尋莫名其妙的東西,而且是冒著相當大的生命危險——」這一次,巴爾杜爾笑的時間比較長,睜大狹長的眼睛,注視著林軒。
林軒覺得,面前這個黑瘦沉默的嚮導不簡單,一定是見多識廣、胸藏錦繡的人。
事實上,他們這一行人到孔夏布村來,跟那些瘋子樣的登山者沒有什麼不同。
「你說的話很有哲理性,我很願意聽。」林軒回答。
「沒有人能征服雪山,這沉睡的巨人只要抖抖身子、動動耳朵,珠峰就會突然爆發大雪崩或者冰風暴,將登山者毀滅於一瞬間。所以,每次登山,我都會燒三天三夜檀香煙向大山祈禱,請它撫恤垂憐,給我們一條活路走。」巴爾杜爾又點起一支煙,先高高舉過頭頂,向珠峰方向致禮一分鐘,然後才叼在嘴角,慢慢地吸完它。
夜風極烈,他呼出的帶著檀香味的煙霧被迅速吹散,不知西東。
雪崩和風暴是登山者的大敵,但從沒有人能成功地預測雪崩,只能憑運氣躲避。每一年,都會有雪崩殺人的新聞,已經成了珠峰新聞的固定節目構成部分。
「記得很多年前,有位探險界的前輩說過,大山是有生命的。我想,你肯定同意這句話?」林軒問。
沒想到,巴爾杜爾立刻叫出了一個名字:「『亞洲之鷹』羅開——說這句話的就是他。」
兩人突然找到了共同語言,四目交接,會心微笑。
「那是我今生唯一佩服的人,夏爾巴人從來都自詡為『山羚羊的後代』,在登山技術上從不向任何人認輸,而羅開是唯一的例外!」巴爾杜爾說。
他從背後取出一瓶洋酒,擰開塞子,向林軒遞過來。
林軒接過酒瓶,微笑著舉高:「敬羅開,敬這只全亞洲、全地球最偉大的飛鷹!」
他喝了一大口,遞還給巴爾杜爾。
巴爾杜爾也舉起酒瓶,學著林軒的樣子:「敬羅開,我心目中天下第一的大英雄!」
喝完一大口之後,巴爾杜爾又舉瓶向著林軒:「敬你——十年來除去『亞洲之鷹』羅開,你是我唯一看上眼的人!」